索尔之子

战争片匈牙利2015

主演:盖佐·罗赫里格,列文特·莫尔纳,乌尔斯·瑞恩,托德·沙尔蒙,耶日·瓦尔恰克,盖尔戈·法卡斯,巴拉日·法卡斯,桑德尔·泽绍特,马尔桑·恰尼克,列文特·奥尔班

导演:拉斯洛·奈迈施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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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4-11 16:33

详细剧情

身为纳粹集中营“特遣队”队员的犹太人索尔(Géza R?hrig饰),是一名被迫负责处理死尸的囚犯,某日在例行清理毒气室遇难者尸体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儿子”的遗体,他从此改变了苟且度日的生活,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拼死夺回“儿子”的尸体,并找到一位犹太牧师为“儿子”下葬。

 长篇影评

 1 ) 王嘉军︱作为面容的影像与回归过去的未来:列维纳斯与《索尔之子》

本文原刊于《文艺研究》2021年第5期

摘 要列维纳斯哲学中反主体优先性、反视觉中心主义等维度,深刻带动了对于电影视觉表现方式的反思。在向电影的延伸中,列维纳斯思想中的“表现禁令”激发人们以一种超越主客体关系的方式来对待影像,将影像变成列维纳斯意义上的“面容”。将《索尔之子》置于大屠杀电影的谱系中,会发现它既在一定程度上持守了表现禁令,以黑暗来呈现大屠杀,同时又试图让观众看到黑暗,从而展示了一种新的见证诗学。《索尔之子》还展现了一种新的“父子关系”,这一关系更接近列维纳斯晚期思想中的“父性”概念。这是一种不基于亲缘而基于伦理的父子关系,通过为自己“创造一个儿子”,索尔找到了一种另类的救赎和希望。

  《索尔之子》(Son of Saul)是匈牙利导演拉斯洛·奈迈施的作品,2015年上映,获第68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等重要奖项,成为当年最受瞩目的影片。电影的主角索尔是1944年奥斯维辛-比尔克瑙集中营中的“特遣队”队员,所谓“特遣队”也由被囚禁的犹太人组成,只不过他们享有一定“特权”。他们帮助纳粹管理其他犹太人,有的负责监督其他犹太人干活,有的则等而下之,像索尔一样负责搬运尸体、打扫卫生、把犹太人的尸体放入焚尸炉。但与纳粹的合作并不能使他们幸存,“恰恰相反,党卫军千方百计使任何特遣队员都无法存活并说出真相”[1]。电影的剧情如下:某天在例行清理毒气室尸体的过程中,索尔发现一个一息尚存的男孩,但男孩很快被纳粹军官再次杀害,并送到解剖室;索尔冒着生命危险找回并私藏了男孩的尸体,并力图找到一位犹太教士为男孩祷告和下葬,但他找到的三位犹太教士都出于种种原因未能为男孩完成下葬仪式;为了找到犹太教士,索尔耽误了其他特遣队员的越狱计划,面对他人的不解和愤怒,索尔称男孩为自己的儿子,同伴却指出他根本就没有儿子;影片最后,索尔跟随越狱的人群逃离了集中营,同时还带着“儿子”的尸体和他找到的第三个犹太教士,讽刺的是,这位犹太教士却是假的;纳粹的追兵越来越近,索尔逃到了河里,差点溺亡,“儿子”的尸体则被河水冲走;上岸之后,越狱的人们在一个木屋里休息,一个波兰男孩意外发现了他们,看到这个男孩,此时早已陷入绝望和麻木的索尔第一次露出笑容;男孩迅速离开,他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纳粹追上了逃犯,随后传来几声枪响,伴随着枪声,男孩惊恐地逃到丛林之中,影片最后的画面仅剩一片并不葱郁的绿色。

《索尔之子》剧照

  毫无疑问,从题材上说,《索尔之子》与犹太哲学家列维纳斯的思想有着高度的共通性。这是一个有关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有关死亡、希望、救赎、伦理和宗教,有关自我和他者的故事,而这些无不是列维纳斯最为关注的主题。列维纳斯是对大屠杀电影研究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之一。基于这种关联,我们试图借助其思想来阐释这部电影。

一、“表现禁令”与作为面容的影像:列维纳斯与大屠杀电影

  列维纳斯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当代电影理论的发展,《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一书指出:“在讨论电影的伦理特征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的名字常常被提起,频率远超其他任何一位哲学家。”[2]概括而言,列维纳斯对当代电影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将伦理议题和伦理关系更有强度地置入了电影研究和实践之中,通过这种置入,演员(以及被拍摄者)与角色、演员与演员、演员与导演、观众与电影等的关系都被聚焦在一种伦理视角下考量;其次,列维纳斯哲学中反主体优先性、反视觉中心主义以及对于犹太教“偶像禁令”的持守和重申,也深刻地带动了电影研究者和创作者对于电影视觉表现方式的重思。如果置换成列维纳斯的术语,这些影响可以被呈现为类似的追问:如何将电影图像呈现为一种面容?如何超越观众和电影之间的主客体模式,塑造一种二者之间的面对面关系,甚至一种“亲近”(proximity)关系?

列维纳斯

  《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一书借由反映纳粹大屠杀的纪录片《浩劫》(Shoah,1985)与列维纳斯的思想进行相互阐释[3]。像列维纳斯一样,《浩劫》的导演朗兹曼十分信守对图像和表现的禁令,尤其在表现大屠杀这一事件时,他认为再现过去的事件往往意味着歪曲和虚构。“朗兹曼像列维纳斯一样质疑表现本身的正统性,尤其是视觉形象的合法性。《浩劫》往往被视为反视觉的、图像恐惧症的电影潮流的典范,回应了对集中营表现方式的挑战。”[4]基于这些理由,朗兹曼激烈地抨击了另一部表现大屠杀的电影《辛德勒名单》。该书更精细的分析在于将列维纳斯的“面容”概念与《浩劫》勾连。

  首先,《浩劫》是一部由面容和场所构成的电影,它由幸存者、作恶者和旁观者们的面容和口述构成,也由对屠杀现场和场景的重访构成。面容在电影中首先是作为一种内容呈现的,在作恶者接受采访时,甚至可以把他们的脸看作测谎仪。然而这仅仅是表层的面容,作为信息媒介的面容。当我们继续凝视那些面容时,面容所呈现的内容就变成了“反内容”,我们从那些面无表情的幸存者脸上并不能轻易领会他们的遭遇和痛苦,相反,面容遮蔽了它们,与此同时,这种遮蔽也不断刺激我们重访他们遭受的创伤。此时,面容具有了无法穷尽的意蕴,“这些脸拒绝被简约成可视现象、知识源泉、审美思考对象的各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可见的脸表现了不可见的事”[5]。这正契合于列维纳斯对于面容的定义:“同时给予并遮蔽他人。”[6]

  其次,这里还涉及面容与语言的问题。在列维纳斯哲学中,面容是作为一种语言而显现的,面容开启了首要的语言、首要的表达,这一表达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袒露,一种真诚。面容是人身上最为裸露的地方,它直观地显现了他人的脆弱,列维纳斯认为,这种他人面容的脆弱说出了首要的话语:不可杀人。面容的脆弱还预定了我对他人的伦理责任,由于他人是脆弱的,所以我需对他人负责。因此,在列维纳斯那里,面容首先是一种语言而非图像。面容恰恰是反图像的,它抵抗那种把捉性甚至享受性的凝视,抵抗自己被视为景观。它不断地言说,这种言说又难以被固化为一种确切内容,从而不断激发主体的倾听以及对他者的责任。它如此这般逃避着被图像化的命运。所以,在面容的显现中,语言显然优先于图像。这也与《浩劫》建立了关联:在影片中,“见证人的出现,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语言之源。他们是正在说话的脸,正在谈话的头,拒绝仅仅成为我们视觉感知的对象。朗兹曼赋予听觉对于视觉的优越性——要想进入过去,口述模式优于观看模式——与列维纳斯的思考协调一致了”[7]。

《浩劫》剧照

  因此,面容本身就暗含了表现禁令。面容作为语言对视觉的抗拒或超越,就是一种对表现的废止。对于《浩劫》这部电影而言,其特殊的题材和表达方式使得电影中幸存者的脸甚至电影屏幕本身都显现为一种质询观众且需要观众回应和负责(response)的面容。它“邀请我将幸存者的脸……读作幸存者的言说,那么,电影的银幕就开启/通向了一张列维纳斯伦理学意义上的脸,它使注意力超越了自身,导向了影像无法复原的他者性”[8]。这一他者性既指向幸存者们所遭受的无法被复原的创伤,也指向幸存者面容背后的无数张面容,也就是那些不再能说话、不再能显现、已经在屠杀中死去的受害者的面容。

  不过,尽管朗兹曼和列维纳斯都遵从表现禁令,电影毕竟是以视觉的方式呈现的。从根本上说,表现禁令带来的不是对所有表现的废止,恰恰相反,它是要让我们把图像、影像从被固化为纯粹客体或景观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使其重新找到伦理和神圣的维度。或者如列维纳斯的“门徒”让-吕克·马里翁所说,让图像从“作为事物之规范的影像的现代专制”[9]中解放出来,让图像变为“圣像”。与其说列维纳斯的伦理学限制了视觉表现,不如说它激发我们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和创造影像。如D. N. 罗多维克(D. N. Rodowick)所说:

  面容的先验力量作为伦理学对本体论的优先权,它呼吁着一种尊重他者的响应(responsiveness),这种响应要求我放弃我的控制权、主宰权或将他者作为影像来占有。因此,列维纳斯式的电影哲学在面容这个概念之中寻求的,就是一种既不寻求控制也不寻求掌握其所再现的东西的影像的意义。它是一种通过影像来遭遇他者的方式,它既不映照他者,也不在他者之上投射我们自我-概念对他们的偏见。[10]

这种视角不再把图像仅仅视为供主体把捉的客体或享受的景观,而是将其作为他者之踪迹,从而让电影呈现不可见之物或永远在解构可见性之物,也就是他异性。在这个意义上,列维纳斯的伦理学“激励我们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银幕上的影像……不再把影像当作利用的工具……不再把他者降格为自我的投影;设想一种伦理的光学(optics),同时照亮可见与不可见”[11]。在这一视角的转换中,列维纳斯的思想改变了我们对待电影和影像的态度,同时,电影也拓展了列维纳斯的思想。

二、《索尔之子》:见证黑暗与图像的力量

  列维纳斯的思想与《浩劫》和大屠杀电影的这种关联,其实可以扩展到更广阔的“见证电影”的范畴,“见证”指向的往往是一个已经消逝、难以被再现的事件。列维纳斯禁止表现的美学和他者导向的伦理学,就此可以与许多人类历史和社会中的事件相勾连。纳粹大屠杀当然是其中最为典型也最为灾异的事件。《索尔之死》应被置于这一见证电影的谱系中进行分析。李洋曾梳理西方大屠杀电影的发展脉络,将其划分为“以阿兰·雷乃的《夜与雾》为代表的启示时期,以《浩劫》为代表的反思时期和以《辛德勒的名单》为代表的表现时期”[12]。《索尔之子》无疑是后《辛德勒名单》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大屠杀电影之一,朗兹曼对其也十分欣赏,认为它与《浩劫》一脉相承,是“反《辛德勒的名单》”[13]。基于这种历史定位,通过与《辛德勒的名单》的比较,无疑可以深化对《索尔之子》的理解。

  两部电影并非毫无相似之处,例如“集中营、铁丝网、皮箱、斜坡、毒气室、焚尸炉、烟雾和成堆的尸体”等意象在两部电影中都频繁出现,它们“受益于雷乃时期、朗兹曼时期积累的影像记忆”[14]。此外,尽管《索尔之子》不像《辛德勒的名单》那样使用黑白胶片,但其采用35毫米银盐感光胶片,故意舍弃了数码拍摄的清晰性,呈现出一种更真实厚重的质感[15]。不过,与黑白胶片的历史感相比,《索尔之子》的导演奈迈施更追求胶片的“触感”:“关键在于触摸到观众的情绪——这是数码摄影无法做到的。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一种尽可能简单的光……视野让凝视保持着距离,总是以与人物相同的高度,围绕着他。”[16]最后,两部电影都在某种程度上遵循了表现禁令,几乎没有直接呈现屠杀行为本身的残酷画面。

  当然,《索尔之子》与《辛德勒的名单》的差别也非常明显,后者本质上还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叙事模式清晰,有明显的起承转合,也有诸多戏剧化的表现,影片结尾,犹太人得到了拯救,辛德勒及其所代表的“人性”也获得了拯救。辛德勒当然比一般好莱坞电影中的英雄或超级英雄更加复杂和真实,但从人物塑造上来看,与类似的好莱坞电影也相去不远。与之相对,索尔显然与英雄不沾边,他是在很大程度上与纳粹合作、参与残害同胞的特遣队员,其古怪行为不为旁人所理解,耽误了同伴们的越狱计划,影响了他人的幸存,甚至还导致了几个人被杀害。正如他的队友对他说的:“你为一个死人,置活人的生命于不顾。”而且他的计划最终失败了。以常人眼光来看,他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在人格和道德上也没有特别闪光之处。

《辛德勒的名单》剧照

  在叙事模式和视觉呈现上,两部电影也大相径庭。《索尔之子》虽然也采用线性的顺序叙事,但由于索尔的行动本身看起来缺乏逻辑,整部电影更像是一个地狱中人的梦游,显得支离破碎。再加上不断切换、倒错、摇摆的视觉呈现,让观众更加感受到影片试图传递的紧迫、危急和身临其境的现实感。但依托于这种“真实”的质感所讲述的故事,其实比《辛德勒的名单》更戏剧化。正如迪迪-于贝尔曼所说,影片的情节近似于寓言故事:一个人发现了一个奇迹(即“儿子”的幸存)之后,尝试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在传统的寓言故事中,三次之后,故事的结局会发生实质性变化,但是在《索尔之子》中,三次都失败了,三次寻找犹太教士的遭遇似乎只是为了进一步挫败索尔,让他丧失希望,这使电影更近似于卡夫卡和贝克特式的现代寓言。尽管电影极力渲染出一种真实感甚至沉浸感,一种建构“不可想象的历史事实的现实主义”[17],然而稍加反思就会发现,影片多少有些“奇幻”,索尔一次次深入险境之后的脱险,如果不依赖于诸种巧合甚至奇迹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

  从拍摄角度来说,《辛德勒的名单》的拍摄机位与人物和场景保持着“客观”的距离,使得观众可以把握全局,而《索尔之子》的拍摄机位通常紧随索尔运动,镜头几乎与他持平,时常极为贴近,由此营造出一种紧迫又疏离的感觉。这种视角与《辛德勒的名单》极为不同,它不再是一种有足够适宜距离的观看,“在这个被恐惧包围的空间里,在这个距离和短暂的延绵中唯一可能的观看,只能是那种目睹死亡后迅速俯视地面的拘束的观看”[18]。这种逼仄的观感从时间和空间上都渲染出了急迫和恐惧,正如普利莫·莱维所说,在集中营里,“我们不仅没有时间害怕,甚至连恐惧的空间也没有”[19]。如果说《辛德勒的名单》中的人物尚处于炼狱之中,那么《索尔之子》中的人物已落入地狱。

《索尔之子》剧照

  作为一部表现大屠杀的电影,《索尔之子》同样无法回避表现问题。大屠杀的难于表现甚至不可表现,使得迪迪-于贝尔曼将其称为“黑洞”[20]。面对这一黑洞,最“正统”的表现策略就是“让这个‘黑洞’变成‘圣人中的圣人’,一个不可靠近、无法接触、难以想象、不可描绘的幽灵空间,献给黑暗的王国”[21]。这就是一种禁止表现的策略,一种通过禁止表现而表现的策略。这一策略不仅为朗兹曼和列维纳斯所共享,也在利奥塔的崇高美学、尤其是他对犹太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纽曼的解读中得到延续。在离大屠杀余震更近的德国,阿多诺也选择了类似的策略,“把他观察的‘完美的黑’优先变成所谓‘激进’艺术的标签”[22],并认为,这种“完美的黑”艺术是对大屠杀提出的一种可能的视觉回答[23]。《索尔之子》既继承又超越了这一模式,说其继承,是因为它依旧秉持大屠杀本身不可直接表现的原则。影片以将近10秒静默的黑暗开场,随后转入虚化的画面,伴随着呻吟、哨声和脚步声,最后的画面也以一片如同黑暗般沉寂的丛林作结。另一方面,这又是一部充满色彩的电影,影片“展现的这个地狱是有色彩的地狱:有刚刚死去的人的色彩,有索尔面孔的色彩(就像死了很久的人的颜色)……与此产生强烈对比的是1944年深秋森林里桦树的绿色。而且不要忘记炉火中煤的黑色,当然还有被关闭的大门的黑色”[24]。在这里,黑色变成了色彩的一部分,导演正是通过这些色彩让我们看到黑暗,迪迪-于贝尔曼更彻底地说,导演“在沉迷的‘黑洞’中做出一种光:做出一种光以看到黑洞,让它能以可见的形式自我展开”[25]。如果说阿多诺或利奥塔所推崇的否定式表现是以黑暗或抽象(即不表现)来表现不可表现之物的话,那么《索尔之子》似乎又多了一重否定,它以对黑暗的否定,也就是色彩和光,来让我们看到黑暗,并将我们引向黑暗背后的不可见之物。这是一种进步,黑暗只有被看见才成其为黑暗,黑暗不能与不可见等同,恰恰相反,黑暗与光亮的区分已经依赖于一种可见性。所以,要将黑暗引向其背后的不可见性,我们就需要先看到黑暗,而只有通过光,我们才能看见黑暗。落实到具体的艺术史,抽象表现主义等流派对于大屠杀的表现确实有其价值,然而过度的抽象已经只能让我们看到抽象而看不到黑暗,或者说我们只能看到抽象的黑暗,且必须依赖于解释才能看到。随着当代人与大屠杀历史逐渐远离,要真正看到这一黑暗越来越难,解释也会变得越来越抽象和牵强。在这一背景下,我们确实需要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看到黑暗,并透过黑暗看向其背后的不可见之物。《索尔之子》的导演正试图做到这一点。

  在影片中,黑暗在根本上当然指向大屠杀这一事件,但它同时也指向由奥斯维辛集中营五号焚尸炉的某位不知名的纳粹特遣队员在1944年8月拍摄的四张照片。他拍下了纳粹焚烧尸体等画面,成为了对纳粹暴行的见证。由于是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拍摄的,照片在构图上不规整,清晰度也不高。但正因此,照片反映了拍照那一刻的紧急和恐惧,并且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风格。例如,他在拍摄纳粹在露天焚尸场焚烧尸体时是从门框后面偷拍的,画面四周被门框和房间内部的黑暗所笼罩,正中则是焚烧尸体的场景。这张照片直观地反映出迪迪-于贝尔曼所说的“做出一种光”,照相机仿佛在黑暗的幕布中掀开一角,让我们看到焚烧尸体的一幕,看到阳光下的黑暗。这几张照片对于奈迈施启发颇多,他把这一拍摄照片的情节直接放入电影中,更重要的是,它们也影响了电影的表现风格,电影对集中营的重现很大程度上来自这几张照片,而电影传递出的那种危急和紧迫感,以及时不时的失焦和虚化,也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这些照片。

《索尔之子》剧照:拍摄焚烧尸体的场景

  这几张照片是反映纳粹罪行最珍贵的证据之一,它们可以被视为最早的“见证”艺术。迪迪-于贝尔曼说,照片“给我们留下了双重的证据:黑暗的证据,或者阴影的证据,它建构了一个封闭的死亡空间……在镜头的辅助下,实现了他特有的观看权。此外,这也是一种光的证据,这正是标准的摄影行动,让纳粹想要绝对消失的东西变得可见,让世界的眼睛感到震惊”[26]。在这个意义上,图像是有力量的,我们就此可以将其从被列维纳斯贬低为偶像的定位中解救出来。图像在这里不再是应被禁止之物,恰恰相反,它是打破禁忌之物。当那位特遣队员按下快门的一刻,他打破了集中营的禁忌,也以此抵抗并揭发纳粹的谎言——那才是最虚伪的图像。《索尔之子》对于这四张照片风格的模仿,显然也试图展现这样一种见证的诉求和图像的力量,它很大程度上来自影像与观众建立的触觉性关系。这种触觉性关系既来自影像的质感或“调性”,更来自视觉表现的内容——索尔的追求,索尔的行动以及索尔的身体,尤其是那张苍白、疲惫、麻木、惊恐,时刻让人担忧、时而又显露出希望的面容。

  影片虚化环境而迫近人物的表现风格,放大了人物的肉身性,而在影像建立的触觉性关联中,影像本身也具有了肉身性。正是这种表现,将观众与影像的关系从一种主客体关系转换成主体间的情感和伦理关系。在这个意义上,《索尔之子》的表现和列维纳斯的思想并不冲突,而是相互契合。列维纳斯对于图像尤其是艺术中图像的贬低,首先在于它隔绝了现实,尤其是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自成一体,成为一种冰冷的雕塑和偶像,而当图像回归真实和人性、与观者建立伦理情感联系时,它也就具有了生命力,变成一种伦理话语。在列维纳斯那里,这种话语并非作为一种理性的媒介,而是作为一种感性的触发和触摸在自我和他者之间发生。面容的言说那种真诚的袒露和示意,就像“向他者致意,握手”[27],就像一种不含戒备的触摸。我们在这种可触的亲近中才能接近那一个性化而不可取代的他者。所以列维纳斯说:面容就是一种“肉身化的语言”[28]。面容和身体暴露了他人的脆弱,我们在观看《索尔之子》时感受到的危急、紧迫和担忧,很大程度上是由索尔的面容、身体和其他犹太受害者的身体所激起的。对于列维纳斯的“面容”概念,不能拘泥于实际的面容来理解,身体的任何部分只要激起了人们的伦理情感,或者作为一种伦理话语表达自身,就可被视为“面容”。为此,列维纳斯专门用瓦西里·格罗斯曼的小说《生活与命运》举例,小说提到在卢比扬卡的监狱中,囚徒们排成一条直线,彼此可以通过前面的人的颈部读出他的感情和他悲苦中的希望[29]。此时颈部就是“面容”。影片中同样有表现索尔颈部的画面,在这部台词极少的电影中,我们不正是从索尔的脸、颈部和后背读出他的惊恐、悲苦和希望吗?索尔对于“儿子”的责任很大程度上不也正是由孩子那洁白稚嫩的身体所激起的吗?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和呵护“儿子”的尸体,保持他的洁净,想让他一尘不染地下葬。

《索尔之子》中多次出现索尔颈部的镜头

《索尔之子》剧照:索尔擦拭儿子尸体

  面容展露他人之脆弱,从而激起了我们对他人的担忧和责任,反过来说,在面对面容时,我们也变得脆弱和易感(susceptible),因此才会随时为他人揪心,被为他人的责任所感发、纠缠,成为他人的“人质”,哪怕他们仅仅是影像中的他人。“他人之人质”正是列维纳斯晚期哲学中阐述的伦理主体。当《索尔之子》把我们变成这样的主体时,电影也就变成了面容。

三、别样的父性与希望

  以上主要从表现或视觉呈现的角度分析《索尔之子》与列维纳斯思想的关联,但二者之间更大的关联在主题上。电影表现的主题——死亡、见证、幸存、责任、宗教、父子关系、希望和救赎等,恰恰也是列维纳斯哲学中最重要的主题。影像表达的暧昧性和列维纳斯思想的开放性,使对于二者的比较和解读能够拓展我们对这些议题的思考。

  首先进入视野的当然是死亡问题。整部电影被死亡的阴影笼罩,这些特遣队员每天与死者打交道,自己也随时可能死去,而这个故事的核心,如迪迪-于贝尔曼所说,是拯救一个死者,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30]。在这样一个看似悖谬的行为中却可以听到西方文学经典和传统的回响,无论是《安提戈涅》还是《哈姆雷特》,其叙事核心或行动的主要动机都是拯救一个死者,使他可以瞑目或下葬。拯救死者的目的也在于拯救生者,生者必须为死者尽责,只有在拯救死者后生者才能获得拯救。在这些作品中,生者都为死者所纠缠,成为不再能回应的他者——死者——的人质和替代,而他们尽责的方式就是使死者能够瞑目或合乎尊严、礼仪和信仰地下葬。《索尔之子》更直白地展现了这一生者为死者尽责的过程,整个故事都围绕索尔为“儿子”下葬展开。那么,索尔为什么要为“儿子”下葬?进一步说,索尔为什么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拯救?他要拯救的又是什么?

  答案隐含在索尔的一句台词中。当索尔的队友亚伯拉罕说“我们两个会害死大家”时,索尔回答说:“我们已经死了。”这句话可以从许多角度解读。首先,我们立即想到的是,面对集中营里非人的生活,大多数人生不如死,甚至存在莱维所谓的“活死人”,即完全没有了生存意志、只是苟活着的人,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可以说集中营里很多人尽管还活着,但早已死了。其次,对于那些良知尚存的特遣队员,“生不如死”的感觉可能更甚,因为他们除了是集中营的受害者之外,还是自己同胞的施害者。列维纳斯在阐述死亡时指出,所有活人都应当对死人负有一种幸存的负罪感,我对某个不再回应的人的敬重,这已经是一种幸存者的负罪感了[31]。在列维纳斯看来,正是这种幸存者的负罪感显明了人性[32],这种负罪感同时又会转移到那些活着的邻人——将死之人或会死之人的身上,幸存的负罪于是更切实地转换成伦理。列维纳斯的这一观点无疑与其从纳粹迫害中幸存的经历密切相关,对于那些真正经历过大屠杀的幸存者,这种负罪感更为沉痛。作为幸存者的莱维如此描述这种感受:

  我活着,代价也许是另一个人的死去;我活着,是取代了另一个人的位置;我活着,便篡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存权,换言之,杀死了另一个人。……最糟的人幸存下来,也就是说,那些最适应环境的人;而那些最优秀的人都死了。[33]

对于幸存者而言,负罪感不仅来自他人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更在于他人的死与“我”有关,“我”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别人的死亡,是杀人者。莱维这样幸存的受害者负罪感尚且如此强烈,对于那些“施害者”——特遣队员来说,如果他们还有良知,负罪的痛苦更可想而知。他们要面对活人(纳粹)的审判,可能哪一天上刑场的就是他们,“每个特遣队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焚烧他们前任的尸体”[34],更要面对死者的审判,索尔“始终是一个幸存的被审判者”[35]。在发现“儿子”之前,索尔已经见过太多死人,日复一日地干着处理尸体的工作,这种麻木机械的状态与“死人”相差不多。但“儿子”存活的奇迹哪怕仅仅持续了几分钟,也让他希望重燃、良知复苏,所以他才要为“儿子”下葬。这一下葬既是为了拯救“儿子”,更是为了拯救自己,而究其实,索尔想要拯救的是“人性”,是作为人的身份。

  此外,索尔是一名犹太人,他寻回“人”的身份的过程也是寻回“犹太人”身份的过程,所以他才固执地要找到犹太教士。为“儿子”下葬、寻找犹太教士、重塑犹太身份、重新“为人”的过程,本质上是同一个过程。就此,我们可以为索尔看似非理性和荒诞的行动,赋予一种悲剧英雄的色彩和民族意识。纳粹设置特遣队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他们需要这些人帮助他们管理集中营、提高效率,但另一方面,通过让犹太人残害犹太人,他们可以进一步瓦解犹太人的精神和信仰,证明犹太人是可以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劣等种族”,“对于任何命运和羞辱都逆来顺受,哪怕是灭绝他们自己”[36]。通过这样的方式,纳粹既要毁灭犹太人的身体,还要毁灭他们的精神。因此可以说,索尔的行动既是在通过个体另类的抗争来寻回人性的尊严,也是在重塑已经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的民族精神。在面对纳粹的罪恶和特遣队本身的罪恶时,索尔选择了与队友们不同的抵抗方式,如果说其他的特遣队员试图通过暴力越狱争取自由,是一种面向未来的抵抗的话,索尔则选择一种面向过去的抵抗。他要寻回犹太人的传统,找到犹太教士念祈祷文,让“儿子”合乎犹太教仪式地下葬。“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所有被害的犹太人,让“儿子”下葬,本意是要让“儿子”与那些已经葬身于万人坑和焚尸炉的犹太人不一样,与此同时,“儿子”的下葬和救赎,也是对那些已经被屠杀和随意掩埋的犹太人的救赎。寻回传统,也就寻回了犹太人的尊严、信仰和精神,那些包括索尔在内的“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也就重新有了灵魂的归宿。尽管这一切恐怕都只是索尔的无意识行为,但毫无疑问,对于索尔而言,回归自身的宗教和传统、找到一个犹太教士就是唯一的希望和拯救,它至少可以同时拯救两个“已死之人”:“索尔之子”和索尔本人。

《索尔之子》剧照

  讽刺的是,索尔的行动没有成功,“儿子”最终未能下葬,尸体消失在河水中。这是一个富有深意的情节,迪迪-于贝尔曼指出,这个故事正好与犹太人的民族领袖摩西的故事相反,后者是一个从水中被救出的孩子的故事[37],前者则是一个死去的孩子沉入水底的故事。这是一个反讽吗?它象征了犹太人的命运?不过,希望并没有在此处终结,当索尔和队员们逃到岸上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这让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个小男孩就是“儿子”的幽灵吗?他在索尔最无望的时候以一种幻觉的方式显灵,带给索尔安慰。后来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不是“索尔之子”,而是一个波兰小男孩,随着他的来临,索尔的死亡也终于来临。又一次讽刺,电影似乎始终在希望和失望之间“玩弄”人物和观众。

《索尔之子》剧照:儿子的尸体随河流漂走

《索尔之子》剧照:孩子的脸在影片中的最后一次出现

  索尔真的失败了吗?他毕竟把“儿子”带出了集中营和焚尸炉,而且在“生前”最后一个镜头中面带微笑。对于索尔的自我拯救和对“儿子”的拯救,我们无须以实际结果来判断其是否成功,这一行动的发起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承担、一种自由、一种对于“可能性”的超逾,而且索尔从来没有放弃这一行动,也没有迟疑和退缩。可以说,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成功。通过行动,索尔为自己创造了一种“父子关系”,无论结局如何,这种关系已经彻底地改变和升华了索尔,甚至使他获得了希望和拯救。这不禁让人想起列维纳斯对于“父子关系”的阐述。“父子关系”或“父性”(paternité)是列维纳斯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它指涉一种自我出离自身或超越自身的关系,通过生育创造的儿子既是又不是“我”,既来自又超离于“我”,由此带来一种完全新异的自我与自身之关系。由于儿子的诞生,这种自我与自身的关系变成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儿子作为来自“我”的他者,将“我”从自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为“我”带来了一种真正未来的时间,也带来了真正的希望。通过儿子,主体也战胜了死亡,死亡不再是不可越过的,儿子作为新的生命、新的时间,实际上已经代替“我”越过死亡。通过生育和儿子,自我不再是命中注定回归自身的自我,自我变得异于自身[38]。随着这种束缚的解除,自我变得自由了,“因此,自由的产生和时间的发生就不是根据因果的范畴,而是根据父亲的范畴”[39]。

  表面上看,索尔的情况与列维纳斯对“父性”的阐述几乎背道而驰。首先,这个“儿子”并不是通过生育、而是通过指认获得的;其次,在影片中,“儿子”显然不能代表未来和新的生命,恰恰相反,他已经死去。那么,索尔如何从这一“父子”关系中获得拯救和希望呢?我们或许可从列维纳斯晚年对“父性”思想的修正中得到答案。在1979年为出版于三十多年前的《时间与他者》所写的序言中,他对自己早年的“父性”概念做出反思,指出其时的“父性”依旧约束于亲缘关系,或者局限于一种狭义的“生育”概念中,因此儿子所给出的可能性和超越性依然停留在父亲、也就是主体或自我那里[40]。然而晚期列维纳斯思考的是另外一种可能性:“非-漠然/非-无差别”(non-indifférence)的可能性。这个词一语双关,国内亦有学者将其翻译为“虽异不疏”[41]。通过语义转换,列维纳斯逐渐将该词从存在论层面的“非-无差别”转换成伦理层面的“非-漠然”,并为其伦理学超越存在论的诉求助力。这种新的超逾的可能性,是“一种通过儿子超逾可能的可能性”,而且“这一非-漠然的超逾”“并不来自主导亲缘关系的社会规则,却很可能创立了这些规则”[42],换言之,此时来自儿子的超逾已经不再依附于亲缘关系。相反,父性、父子关系首先是伦理层面的,而非亲缘层面、更非生理层面的,是伦理创立了亲缘关系和社会规则,而非后者创立了前者。一种仁爱的亲缘关系、一个友爱的社会,是非-漠然和为他者负责之伦理的结果而非前提。如果没有伦理,亲缘关系并不必然仁爱,社会也不必然友爱,儿子也不必然代表未来和希望。对于列维纳斯和大多数人而言,一种没有伦理的未来恐怕是毫无希望的。因此他说:“通过这一非-漠然,‘超逾可能’对自我而言才是可能的。”[43]此时的超逾,不再依赖于生育和亲缘关系,而是首要地依赖于非-漠然的伦理,亲缘关系是有来由的,而伦理在列维纳斯那里则是“无端的”(an-archic)。“无端”作为列维纳斯晚期的常用术语,指示的正是为他者之责任的没有缘由和无可回避。

  这不正可以证明索尔的故事吗?索尔“儿子”的到来并非基于生育,也不基于亲缘关系,而恰恰基于对这个孩子的非-漠然、非无动于衷、非视而不见,而这是没有缘由的。尽管这个孩子很快就死去了,但是索尔还是坚定地抱持着对于这个孩子和邻人的无限责任,要为他下葬,并且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在为儿子下葬的责任面前,索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责任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生死,超逾了可能。若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把死亡理解为“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44]——对于死亡的把握就是对于可能性的把握,把“向死而生”理解为朝向死亡而筹划生命、把握可能性,那么索尔早已超逾了这种可能。他并非没有筹划,他一直在筹划为“儿子”下葬,但这一筹划的期限不是索尔个人的死亡,而是“为他人下葬”或“拯救”这一目标。同时,这一目标也指向回归犹太传统、犹太信仰、犹太人自己的谱系和时间。所以,索尔早已超逾了向死而生,也超逾了死亡。通过这一行动和这一伦理,索尔以个人的方式重新创立了社会的规则,重新接合了犹太人的谱系,重新回归了犹太人的精神,也重新寻回了人性。在这一非-漠然的为他者下葬的行动中,与其说索尔秉承的是一种“父性”,不如说是一种“母性”。列维纳斯在后期哲学中以“母性”阐述他的伦理学:为他者之责任,就像妊娠中的母亲一样时刻为腹中的孩子所搅扰、撕裂,对其怀着无法回避的责任,这种无法回避就像身体的疼痛一样无可逃遁。这种非-漠然的伦理“是被从自身撕裂……是一种母性,在同一中的他者的妊娠”[45]。就此也可以说,索尔抱持为他者的非-漠然和无限责任,“无端”地“怀上”了一个儿子/他者,这种生育已经完全超越了作为亲缘的父子关系。

  迪迪-于贝尔曼评价道:“索尔全部的权威,是迎着这个世界及其残酷性逆流而上,把所有的碎片创造成存在一个孩子,而他其实已经死了。”[46]他的创造方式不是把儿子置于未来,而是置于过去,让他以传统的方式下葬,为他找到犹太人的谱系,让他在向过去的回归中获得拯救、找到希望。在这部电影中,希望不再指向未来,而是指向过去,或者说是通过回归过去而指向未来。以这样的方式,索尔在极端的黑暗和灾难中,在对于犹太人之未来的灭绝中(古往今来,对未来的灭绝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灭绝孩子),将“未来的死去”转变成了“死去的未来”。死去的未来在与过去的连结中变成了可以哀悼和祷告的未来,而在哀悼和祷告中,这一未来似乎又复活了。

注释

[1][33][34][36] 普里莫·莱维:《被淹没和被拯救的》,杨晨光译,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38页,第81—82页,第38页,第39页。

[2][3][4][5][7][8] 丽莎·唐宁、莉比·萨克斯顿:《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刘宇清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8页,第131页,第131页,第140页,第141页,第141页。

[6][38][39] 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时间与他者》,王嘉军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67页,第87—88页,第88页。

[9] 尚-吕克·马希翁(马里翁):《视线的交错》,张建华译,(台湾)基督教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110页。

[10] D. N. 罗多维克:《电影哲学中的伦理学:卡维尔、德勒兹与列维纳斯》,廖鸿飞译,//www.sohu.com/a/273640493_252534. 引文略有改动。

[11] 丽莎·唐宁、莉比·萨克斯顿:《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第144页。引文略有改动。

[12][14][15] 李洋:《西方大屠杀电影的历史及其伦理困境》,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李洋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73页,第84页,第84页。

[13] Jonathan Romney, “Dead Man Walking”, //www.filmcomment.com/article/son-of-saul-lazlo-nemes-pro/.

[16][19] 转引自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第17页,第13页。

[17][18][20][21][22][23][24][25][26][30][35][46]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第15页,第18页,第6页,第6页,第6页,第6—7页,第8页,第8页,第8—9页,第20页,第30页,第38页。

[27] Emmanuel Lévinas, “Paul Celan, de l’être à l’autre”, Noms Propres, Montpellier: Fata Morgana, 1976, p. 52.

[28] 伊曼纽尔·列维纳斯:《总体与无限:论外在性》,朱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90页。

[29] Emmanuel Lévinas, “L’Autre Utopie et Justice”, Entre nous: essais sur le penser-à-l’autre, Paris: Grasset & Fasquelle, 1991, p. 244.

[31] 艾玛纽埃尔·勒维纳斯(列维纳斯):《上帝·死亡和时间》,余中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9页。

[32] 列维纳斯:《哲学,正义与爱》,邓刚译,高宣扬主编:《法兰西思想评论》第三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99—300页。

[37] 摩西的名字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从水里拉上来”。婴儿摩西被装在篮子里,漂流在水上,法老的女儿把他从水里救了出来,并且为他取了名字。

[40][42][43] 参见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时间与他者》“前言”,第lvi页,第lvi页,第lvi页。

[41] 参见列维纳斯:《论来到观念的上帝》,王恒、王士盛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26页。

[4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陈嘉映修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288页。

[45] Emmanuel Lévinas, Autrement qu’être ou au-delà de l’essence,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78, p. 121.

 2 ) 《索尔之子》电影剧本

《索尔之子》电影剧本

文/〔匈牙利〕拉兹洛·内梅什、克拉拉·罗耶

译/罗姣

内景/外景,小树林/更衣室/过道,早上

小树林里

树木。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一个相貌约40岁的男人脸上,他走进的地方似乎是一片小树林。

他叫索尔·奥斯兰德。穿着白衬衫,外面套黑色夹克,上面有一串半隐半现的数字:B-7005。夹克背上画着一个红色的“X”。头戴一顶平顶的平民帽。他走路姿态果决,步伐均匀,双唇紧抿。周围的树木荫遮了部分阳光,鸟儿在枝叶里歌唱。

他停顿片刻,扫视四周,瞥见周围一些老年人脱下厚重的冬衣,坐在草地上。听见孩子们要水喝的声音。一个小男孩拿着水罐站在一旁。

树枝的咔嚓声,脚步声。许多人的步履声。残言片语传来,不同的嗓音和语言交织成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索尔的身后,孩子们在玩耍。有人走向他,和他说话,他含糊地应了些什么,扭过头,继续前行。

另外四个身为特遣队员的犯人从索尔身旁走过。他们开始一起指挥平民们起身离开。平民们五人一行被集中起来,然后被驱赶上路。

三个士兵出现在一旁,等待着。

号令喝响,队伍在一条满是尘土的平缓斜坡道路上前进。

特遣队员和平民队伍同行,平民们拿着手提箱、包袱、罐子及其他物品。有些人还抱着孩子。我们只能瞥见其中部分人的面孔和衣着。这些面孔上写着疲倦和些微的迷惘,多数人穿着深色的厚重衣服。

索尔的右手边也有一大队人在行走,悄无声息。

索尔看向身侧人群的方向,似乎在察看。他放慢脚步。其他人赶上来。一些人盯着他看。索尔没有理睬。

队伍停止前进。索尔面向他们,仍在默默地往前走。远处,一些人脱下厚重的冬衣,坐到草地上。

索尔走进一群情绪激动的人中间,扫了一眼一侧跪地哭泣的身影。

道路拐向一片开阔地,那里身穿灰色和绿色外套的被隔离人群指点着同一方向:一群忙乱的穿深色厚外套、拿着行李箱和包袱的人。

号令一再喝响,先讲德语,接着用其他语种。

后景中,平民从一辆货运火车的车厢里下来。远处青烟升起。无数行李堆放在火车旁。腰弯背屈的老人被载上一辆卡车。卡车起动,越驶越近。另一辆卡车上装载着个人物品。

特遣队员们对德国人的命令做出反应,推搡人群前进,队伍加快了行进节奏。

突然,索尔和他的特遣队同伴停下脚步,摘掉帽子,低下头。两个纳粹党卫军军官从他们身旁走过。

索尔继续前行。

索尔加快脚步,走进一大群人中。

人群旁边,老人们从一辆军用卡车上下来。

他经过一群正在脱衣服的人。

索尔走下通往一个地下大厅的台阶。

地下大厅(更衣室)

阳光渐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黯淡的人造光源。人们从光源后进入大厅。

远处一个党卫军的声音吸引了索尔身旁众人的注意,这是一段长时间的、平静的德语独白。索尔一直站在地下大厅的侧边,注视着人们。他的脸上除了写满疲倦,再无其他表情。

声音停止讲话。索尔旁边的人开始行动起来。身旁的一个男人,两根手指搁在自己身穿的肮脏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上,踌躇着。索尔看着男人,后者最终还是脱掉了衬衫。索尔俯身从地上拾起男人的衣服。他将更多的衣裳从地上拾起。放到一旁。一个穿着背上画有红叉的夹克的男人,在帮一个老妇解开披肩上的别针。他们身旁的其他人都在脱衣服。一个赤裸的女人从他身旁走过,躲到角落里。

周围能听到用不同语种说的宽慰话语,但只有零碎的词句传到他耳中,诸如“热饭”、“快点”。

人群中的一个男人(画外音,匈牙利语):你得记住编号。

索尔走到走廊的一角,站着不动。很快有其他穿白衬衫的男人加入他的行列。他们没有交谈。赤裸的人从他身旁经过,沿走廊走去。我们看见一大群人从他旁边走过,索尔仍然面无表情。声音渐响——不同语种的发问,又渐渐减弱。

最后一个裸体者神色激动,被穿制服的人推搡到另一个大厅。

厚重的大门的关门声。

穿制服的人离开。

索尔和其他穿白衬衫的人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来,扔到地上。哭喊声环绕在他们周围。

一个秃顶男人走到仍在从架子上收衣服的索尔身旁。秃顶男人低声对索尔身边一个30多岁的健壮男人——兰德斯曼——说话。秀顶男人看向索尔。

秃顶男人(意第绪语):还有你。

索尔和兰德斯曼一起离开。他们进入一段较窄小的走廊。哭喊声更加响亮。兰德斯曼打开右手边的一扇门。他们走进去。已经有另外几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等候在那里,垂头看地。

(切至)

内景,火葬场,毒气室/过道/坑道,白天

灰泥墙的毒气室。人造光源垂挂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重型工业排风扇持续的低噪音还伴随着回声,随后停了下来。

索尔机械地、缓慢地冲洗着地面,水管无序地指来指去,他表情专注。

后景里,人影迅速地来来往往。有人靠近索尔,向后拖拽重物,然后出画。

索尔身旁的两个男人似乎正在费力地拖拽下方的东西。索尔关掉水管,俯身。帮助那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将东西抬走。

索尔周围的身影行动越来越快,悄无声息,似乎有看不见的恐惧和惩戒操控着他们。

下方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

索尔寻找呻吟声的来源。

他愣了一下。

一个浅头发的男人向他走近。男人30岁,看上去却有50岁,他叫赫希。穿着和索尔一样。深陷的双眼担忧地看向下方呻吟声的来源。赫希向画面外的什么人招手示意。

另一个看上去拥有更大权力的囚犯走近。这是一个个头矮小但健壮的年轻男人,将近30岁,是特遣队的工头,名叫费根鲍姆。他看向呻吟声的来源,然后匆匆离开。

索尔看着赫希搬起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发青的躯体。赫希把躯体搬到坑道的一角,放到另一个男人从更衣室搬来的长凳上。

索尔的目光追随赫希。

后景里,几十个囚犯在迅速完成他们的例行工作,无视弥留的少年。一些人在泼水,另一些人将重物搬进货运电梯。-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来走去,时而停下脚步,记录信息,一个囚犯在协助他。几个身穿绿色和灰色服装的党卫军守卫全副武装看守着他们。

在他们身后,费根鲍姆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男人——名叫米克洛斯的犹太医生——一起走了回来。靠近了看,白大褂上污渍斑斑。米克洛斯走向长凳,索尔走近他们。长凳上躺着一个12岁左右的男孩。米克洛斯双眼疲惫地注视男孩。

他还未来得及将手放到男孩身体上,身后已经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党卫军医生,白色的医生袍套在党卫军制服外。米克洛斯让到一旁。他小声说话,用的是带匈牙利口音的德语。

米克洛斯(德语):还有呼吸。

党卫军医生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冷淡地给男孩检查。他示意犹太医生摸男孩的喉咙。

在后面干活的特遣队员们稍微放慢了动作,有些人似乎还在偷瞄这边的情景。

党卫军医生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到男孩嘴上。米克洛斯抬头看党卫军医生。手又挪上去覆住男孩的鼻子。

呻吟声停止了。

党卫军医生对米克洛斯耳语。

身后催促加快工作进程的号令喝响。

一个党卫军守卫走近聚集的几人。

党卫军守卫一(德语,对赫希):回去干活,快点!

他扬起棍子,不过赫希已经迅速回到了毒气室。守卫于是转向索尔,后者回去继续干活。

党卫军医生脱下手套,放回口袋。他环视四周,漠然地注视加紧干活的特遣队员们。他陷入思绪,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故,离开。

索尔回头看着这一幕,然后走向长凳。目光直盯盯地望着男孩。

米克洛斯走了回来。

米克洛斯(德语):我以前只碰到过一次这种情形,不久前的一个女孩。

他看着费根鲍姆。费根鲍姆保持沉默,等待指令。在他们后面,索尔已经离得很近。

米克洛斯(德语,对费根鲍姆):他吩咐尸检。把它搬到解剖室去,好吗?

米克洛斯离开。

费根鲍姆叹了口气,走近长凳。索尔站到了他前面,尝试用意第绪语说话。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我来干。

索尔背对费根鲍姆,抓住尸体。费根鲍姆站在他的前面——看着索尔。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他是你的什么人?

索尔没有回答,抱着尸体进入走廊。

(切至)

内景,火葬场,坑道/地下楼梯/地面走廊,白天

索尔抱着尸体,仿佛他仍然活着。男孩的脸对着他的胸口。

(切至)

内景,火葬场,解剖室,白天

索尔抱着没有生命的躯体进入解剖室,停下脚步。

解剖室的一侧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还有一扇门连通另一个房间,里面似乎有身影不时走动。

犹太医生米克洛斯站在房中间,正在检查污渍斑斑的手术石台上一具剖开的尸体的内脏。他的助手——一名特遣队的囚犯——站在他身旁做记录。

米克洛斯匆匆抬眼一瞥索尔,向他示意房间一侧的长凳。可以看见各色医疗器械放在长凳旁边。

看见这些器械,索尔似乎身体一僵。

米克洛斯(德语):就放在那边。

索尔没有动。

米克洛斯(德语):就放在那边。快点。

索尔看着医生。

索尔(匈牙利语,犹豫地):医生……如果可以的话……

米克洛斯看着索尔。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是匈牙利人?我以前不知道。

他继续解剖尸体。

助手走向索尔,从他手里接过尸体,搬到长凳上。

索尔跟着尸体走向长凳。

助手盯着索尔看了一眼,然后回到手术台。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从哪里来的?

索尔(匈牙利语):乌日哥罗德。

稍顿。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医生,请不要解剖这个孩子。

米克洛斯抬头,放下解剖工具。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嘲讽地):要不然我能怎么做?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让它保持原样,至少在几个小时内。

米克洛斯怀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个男孩。他来到长凳旁。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不行。

索尔一动不动,看着米克洛斯。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他是你的亲人?

索尔犹豫一下。点头。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它。

他稍顿一下,看向身后另一间屋里的身影。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但是你们这些人需要。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我和你一样只是个囚犯。

米克洛斯看着索尔。索尔回视他,面无表情,但是没有别开目光。米克洛斯向前倾身,注视尸体。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吃饭时间我让你独处五分钟。不过最终它会和其他尸体一起烧掉。

索尔再度点头,但没有从长凳旁离开。他仔细观察男孩的脸。

米克洛斯扔了一条床单在尸体上。索尔将尸体罩好。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叫什么?

索尔:奥斯兰德。

稍顿。

索尔:索尔。

医生没怎么在意。索尔最终还是离开了解剖室。

(切至)

内景,火葬场,地下坑道/毒气室,白天

索尔回到坑道。

特遣队员们仍在费根鲍姆的监督下忙碌。两个守卫站在一侧说话。

费根鲍姆抬头看索尔。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从哪里……来的?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什么?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最近一次……运送?匈牙利?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回去干活!

索尔走向毒气室的门口。室内,赫希和另一个特遣队的囚犯在清理地板。

索尔跪下擦洗地板。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匈牙利人?

赫希(意第绪语):谁?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最近一次运送?

赫希(意第绪语):不是。也许是吧。

旁边的另一个囚犯插话。

囚犯(意第绪语):另外一个集中营。

费根鲍姆失去了耐性,他朝索尔走了几步,抬手做了个威胁的动作。

但动作气势戛然而止,费根鲍姆停住。索尔抬头看见一张严肃的面孔和居高临下的目光。这是亚伯拉罕·瓦斯扎斯基。

费根鲍姆转身离开。

亚伯拉罕来到索尔身旁,屈膝跪地。开始擦地,看着索尔。

(切至)

内景,火葬场,坑道,白天,稍后

索尔和亚伯拉罕站在电梯前,清空的电梯降落。

他们开始把尸体堆进电梯里。两人对视一眼。

后景里,特遣队员关上了坑道连接更衣室和毒气室的门。

一个又高又壮、年约30岁的犹太囚头长,从电梯旁边的楼梯走下来检査工作情况,他叫埃利泽·比德曼。手上用一根卷烟轻轻敲打着一个漂亮的锡盒。臂上佩戴袖章,上面有蓝色“大卫之星”装饰并绣着黑色的“囚头长”字样。

他朝亚伯拉罕点点头,走向关闭的门口,其他特遣队员们在那里等着他。亚伯拉罕跟上比德曼。

索尔跟上亚伯拉罕。亚伯拉罕惊讶地注视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悄声):我帮你。

亚伯拉罕走到门口的比德曼身旁。他们开始悄声谈话。门的另一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所有人在门口等待着,盯着地面。

一个守卫打开门。

亚伯拉罕走进门。索尔跟进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悄声):别惦记吃的。只要那些金光闪亮的。

(切至)

内景,火葬场,更衣室/过道/出口区域,白天

索尔和亚伯拉罕低头走进更衣室。比德曼在门口停下,和守卫交谈。

一些人己经开始忙着把架子上的衣服拿下来。他们将所有东西都扔到大厅中央。

另一些囚犯从地上堆放的小件行李中找出个人物品,分门别类。

一些人将找到的吃食放进自己口袋里。

索尔和亚伯拉罕拿起几件衣服,检查完毕,扔到地上。

索尔离开亚伯拉罕,走到一角,那里有扔得满地的文档。

他屈膝跪地。地上各色文件、照片、证件汇集在一起。索尔假装整理东西,翻看照片。

后景里,特遣队的一个队员头上挨了一记打。

索尔飞快地浏览着各种单人照和家庭合影。

19岁的囚犯扬克尔身穿黑色大衣,停在他身旁。

扬克尔拿走索尔手上的一叠东西,从半敞的门口走出房间,走到出口区域,那里放着一个炉子。索尔盯住扬克尔,后者走向炉火映照下的一个黑色人影。这是弗兰克尔,他正在把文件扔进炉子里。

索尔一动不动地盯着弗兰克尔。

一个囚头向索尔走来,臂上戴着黑袖章,上面有白线绣的“囚头”字样。

索尔重新拿起一叠文件,站起来,离开更衣室,走向出口区域。

出口区域内

出口区域内满地都是一捆捆的衣服。囚犯们将衣服搬到外面。

索尔碰见了正往回走向更衣室的扬克尔。扬克尔拦住他。

扬克尔(匈牙利语):这些给我。

扬克尔接过索尔手里的一叠文件。

索尔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弗兰克尔走去。扬克尔跟在他后面。

扬克尔(匈牙利语):瞧见我的裤子没有?

在他的大衣下可以看见一条红色的一战时期的骑兵裤。

扬克尔(匈牙利语):它比我还老!

他笑着向索尔展示自己的裤子。

扬克尔(匈牙利语):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月,你得听我的!

索尔没有回答。

扬克尔(意第绪语):你和我,我们一直在这里,像一家人一样。(语气改变)去洗干净,你臭死了。

索尔走向炉子旁的弗兰克尔。

弗兰克尔40岁出头,拿着一根铁棒,扒拉着火里的文件。照片、护照、身份证件消失在火焰中。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扬克尔跟在索尔后面。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对扬克尔,温和地):冷静。

毒气室里传来痛苦的哭喊声。

扬克尔不再说话,离开了房间。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拉比,有个人。我想……埋葬。

弗兰克尔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埋葬?念祷文就好。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悄声):我有尸体。帮帮我。

亚伯拉罕来到了出口区域,谨慎地在堆放在出口旁的一捆捆衣服里翻找。

一个波兰囚头走向炉子。他也戴着绣有白色“囚头”字样的黑袖章。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处理掉。你知道祷文吗?

索尔摇头。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来念祷文。他叫什么名字?

索尔保持沉默。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愤怒地):这不够。

波兰囚头注意到亚伯拉罕。

波兰囚头(德语):你在我的队里干什么?

索尔注视这一场景。波兰囚头转向索尔。

波兰囚头(德语,对索尔):还有你。

索尔(德语):一个活……

党卫军守卫二(德语):一个活?你不会说德语吗,蠢猪?

他气势汹汹地看着索尔。

稍顿。索尔看了弗兰克尔一眼。

比德曼向他们走来。

比德曼(德语):什么事?

波兰囚头(德语):他们不隶属这里。

比德曼拉走囚头,走向出口。

比德曼(德语):我派他们到这里来帮忙。

波兰囚头(德语):我不需要他们帮忙。这是我的分遣队。

比德曼(德语):我是囚头长。

波兰囚头(波兰语):你这只犹太鼠。

比德曼照着波兰囚头的面门就是一拳。波兰囚头仰面摔倒在地。

比德曼转身走向门口,索尔和亚伯拉罕跟在他身后。

(切至)

内景,火葬场,坑道,白天

三人穿过坑道。比德曼神色紧绷。

亚伯拉罕忧心忡忡地看着比德曼。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他能感觉到快轮到我们了。

比德曼(意第绪语):这不意外。

他们走到电梯旁的角落。这时有几个人向挂防毒面具的架子走来,于是他们转到一个更阴暗的角落。

亚伯拉罕小心翼翼地递给比德曼几件金饰。

比德曼(意第绪语):不多。他呢?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对亚伯拉罕):我什么也没有。

比德曼看看亚伯拉罕,离开。

费根鲍姆出现在他们身后,擦着脸上的汗。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给我弄到纸没有?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没有。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有些失望):那就走吧。

比德曼点点头。索尔和亚伯拉罕跟在费根鲍姆后面。

(切至)

内景,火葬场,坑道/过道/狭窄的走廊,白天

索尔在毒气室的门口,他和其他囚犯一起等待着。

低声的痛苦哭叫传来。特遣队员们看上去筋疲力尽,一个个汗津津的。一个男人忙着清理手上的污泥和油垢,但是成效甚微。

一个男人声音极低地自言自语,似乎在祷告。

过了一会儿,索尔靠近亚伯拉罕。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需要你的帮助。

亚伯拉罕没有回答。

门后的哭喊声越来越弱。索尔停住,垂下头。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需要另找一个拉比。

亚伯拉罕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拉比?

索尔没有回答。

索尔坐到地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炉子旁的那个,不行吗?

排风扇的噪音响起。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拉比不会将你从恐惧中解救出来。

索尔看着亚伯拉罕。在亚伯拉罕冷峻的面容后,索尔看到了一丝同情。

亚伯拉罕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从半明半暗处走出来的一个党卫军军官。军官径直走向镶嵌玻璃的厚重房门,透过玻璃看了片刻。

党卫军军官(德语):完事了。

亚伯拉罕抓住索尔的手,将他拉起来。

后景里,守卫在打开房门。在他们周围,特遣队员们在囚头的鼓动下聚集起来。

一些人戴着防毒面具拖出来第一批尸体,将尸体拖拽到走廊上。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听说过“背教者”吗?

索尔摇摇头。

赫希开始留意他们的对话。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希腊人。听说他以前是个拉比。你找拉比干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在哪个分遣队?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在外面。米特克的分遣队。

三人走进毒气室。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米特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就是那个波兰小人。

党卫军守卫二(德语,高声叫喊):快点!

索尔拖出一具尸体,拉到电梯旁。他往回走,亚伯拉罕和赫希与他同行。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那个希腊人长什么样?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不知道。

赫希插话。

赫希(意第绪语,低声,比划着):我认识他。他有两块疤,在每一边脸上。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他两边脸颊上各有一块疤。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索尔和亚伯拉罕又拖出来两具尸体。同样的路线。

索尔:“背教者”?

在返回毒气室的路上,亚伯拉罕注意到比德曼。

赫希(意第绪语):被上帝做了标记的人。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迷信。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要和他谈谈。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别说了。

亚伯拉罕走向比德曼。

索尔突然停止干活,他看着两人。

一个荷兰党卫军守卫用棍子抽在他脸上。他的鼻子开始流血。

荷兰党卫军守卫(德语):走!搬尸体!

索尔擦掉鼻血。他抓住一具尸体,和别人一起抬到电梯旁。

索尔没有返回毒气室,他追上亚伯拉罕和比德曼,两人正走向通往出口区域的狭窄走廊。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加拿大营有一个女人。她有一个包裹给我们。你能派人去取吗?

比德曼(意第绪语):两天后。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我们没有几天时间了。他们已经开始给我们列名单了。

比德曼目光冷厉地看着亚伯拉罕。

比德曼(意第绪语):谁告诉你的?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的人。在办公室。

沉默。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我们先拍下那些照片。

亚伯拉罕僵住不动。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什么照片,埃利?我们没有时间做这个。轮到我们了。

稍顿。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你觉得你有本事把这儿炸了?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你的照片不会带来军队解救我们。

稍顿。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给我找个锁匠。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我来干。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吃惊地):干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他想让人干的事。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他在说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对亚伯拉罕):告诉他。

亚伯拉罕犹豫。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必须到外边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可他要找的是锁匠,不是你。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对索尔):你会说意第绪语吗?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不太会。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告诉他我是钟表匠。我能干锁匠的活。

亚伯拉罕不情不愿地翻译。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对索尔):跟我来。

亚伯拉罕拽住索尔的胳膊。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如果你去了,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索尔没有理会亚伯拉罕,跟着比德曼进入人群拥挤的坑道。

(切至)

内景/外景,火葬场,院子/火葬场大门/旷地,白天

索尔跟着比德曼出到院子里,沐浴在炫目的阳光下。

周围充满了声响、噪音,仿佛置身于繁忙的工业区。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他和我一起的。

比德曼朝一个穿条纹裤的年青男人挥手,后者拎着一个木箱向他们疾步走来。他叫卡茨。

三人穿过院子,后面跟着一个守卫。

附近的小树林里,一批新来的平民正等待着进入地下。

三人在有两个守卫站岗的大门口停下。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他们和我一起的。

三人沿着栅栏走。旷地上升起青烟。

(切至)

内景/外景,火葬场的侧翼,门/旷地,白天

走出大门,他们沿着火葬场的木栅栏走到建筑的侧翼,来到一扇门前。

他们进门,来到一条昏暗狭窄的走廊上。

索尔透过门口往外看,望向他们前方旷地旁边的小树林。

一股灰白色的浓烟从那里的地上升起。

另一特遣队的队员们在周围东奔西跑。

比德曼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金手链和两张通行证。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索尔):如果有囚头出现就给他。

索尔将手链塞进鞋子里。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米特克的分遣队?

比德曼(意第绪语,紧张地):什么?

卡茨(意第绪语):我们要他干什么?

比德曼(意第绪语):他把风。

索尔走近门口,注视着那一场景,他看得越来越清楚,这些人正在一个深坑里焚烧尸体。一个穿着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跑上跑下。

年约20岁、金色头发的波兰囚头长,米特克——手拿一根棍子朝他们走来。他的夹克外面戴着一个黑三角。

比德曼(意第绪语):在这里等着。

比德曼走出楼,走向米特克。俩人似乎都看对方不顺眼,气氛紧张。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对卡茨):那是谁?

卡茨(意第绪语):闭嘴。

远处,一个汗流浃背的党卫军守卫在旷地那里。

党卫军守卫(德语,叫喊):烟太多了!

囚徒们拖动尸体。

能见度越来越差。一旁的守卫已经被烟雾淹没,周围的人都只剩影子。

浓烟中传来波兰囚头米特克激动的叫嚷声。他在用波兰语咒骂。

卡茨(意第绪语):该死的米特克。

卡茨打开木头箱子,转向索尔,递给他一把螺丝刀。

卡茨(意第绪语):把门修好,但是要留点儿神。明白吗?你负责望风。

他示意门上需要用到螺丝刀的位置,然后往里面去,消失不见。

索尔环视四周,再回头看门。他开始拆卸门上的大锁,同时不断往旷地看,像哨兵一样。

旷地上,一阵轻风吹散了烟雾,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激动的囚头,在阳光下焚烧尸体的特遣队囚犯。

在阴暗处,卡茨跪在地上,装配从箱子里取出的设备。那是一架自制的照相机。

索尔退回来,回头看向旷地。

远处,比德曼在往索尔的方向看,很快他又被再度弥漫的烟雾吞没。

索尔转向门,完成拆锁工作。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你……好了吗?

没有回答。

索尔回头看向旷地。

更远处,囚头米特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在和一个德国军官说话。

旷地的另一边,一个党卫军守卫走进烟雾里。

里面,卡茨将相机对准旷地。他在等待烟雾消散。

索尔回头看旷地。比德曼已经消失不见。

目光所及只有烟雾。

寂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他冲到房子里面。

他一把从卡茨手中夺过相机,后者吃惊地看着他。

卡茨(意第绪语):怎么回事?

索尔(意第绪语,低声):你……出来。

索尔把相机藏到房子的排水槽里。

卡茨走出来,拽住索尔的衬衫。

索尔把卡茨推开。

烟雾将索尔淹没。

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党卫军军官(德语):不许动。

索尔身后有人用手枪顶住他的脖子。

两个德国党卫军守卫冲进屋内。

索尔(德语):修锁工。修锁工。

周围的烟雾开始消散。

从房子里面传来声音。

党卫军军官搜索尔的身,并检查了他的修锁工作。

索尔被推到社。他摔倒,一动不动。

卡茨被带了出来,他的箱子被翻转,所有工具倾倒在地上。

第一个军官威胁地对卡茨说话。卡茨没有回答,只是摇头。他看了索尔一眼。

索尔奉命站起来。

党卫军军官走过来。他们把卡茨推抵在门上。

党卫军军官(德语):你们来把活干完!

索尔走到倒扣的箱子前,收拾工具。卡茨惊魂不定地开始修理门锁。

穿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德语):到这儿来!

党卫军守卫和军官都向他走去。

索尔能看见特遣队员们被集中在冒烟的地面旁边。

索尔看向比德曼。比德曼站在穿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身旁,瞥了他一眼,神色紧绷。

引擎的轰鸣声突响。两辆卡车进入旷地,后面跟着一队新的特遣队囚犯。

囚头长米特克开始集合他的人员。

米特克(德语,叫喊):集合!

索尔将卡茨留在身后,向米特克的队伍走去。

他加入了刚刚集中的队伍里。一些囚犯穿着条纹衫,一些穿着普通的衬衫,还有一些穿着后背画有大红叉的夹克。

索尔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人的面容。他对身旁一个面色黧黑的人说话。

索尔(鱉脚的意第绪语):希腊拉比?

面色黧黑的人似乎听不懂索尔说的话。

在一个党卫军守卫的监视下,众人爬上一辆敞篷卡车的后车厢。一块厚帆布遮盖着车上的装载物,众人只能站在车厢边缘。

听见远处传来的小提琴声,索尔机械地微微转了一下头。其他人和他动作一样。

卡车引擎发动时,琴声停止。

(切至)

外景,森林,卡车,白天

旷地被留在身后,在柔和的秋光中,在晴朗的天空下,卡车进入一片静谧的森林。

男人们站在一起,一个紧贴着一个。索尔闭眼片刻。

一个党卫军守卫用棍子顶着索尔的肋骨推他。索尔回头看守卫。一个蓝眼睛的年轻男人若无其事地回看他。

索尔看着行驶在他们后面的卡车,上面载满囚犯。人群中站着一个男人,两只耳朵下方的面颊上都有泛红的疤痕。这是那位背教者。

(切至)

外景,“骨灰”河和森林,白天

索尔往河里抛洒骨灰。

在他身后,许多囚徒正在将大量的骨灰卸载到手推车上,推到河边。在他周围,男人们用铁铲铲起骨灰抛进河里。厚帆布铺在他们脚下,以免骨灰洒落在地上。

铁铲有规律地插入骨灰,扬起到空中,骨灰立即形成一层厚厚的灰色尘幕,随后落在打着小漩涡的水面上。不过几秒钟,湍急的水流就带走了骨灰。各处不时响起几声咳嗽。

索尔环视四周。他看见那位背教者正在稍远一些的河边勤勉地干活。

索尔双脚泡在水里,他设法和另一个囚犯换了位置,从而能和一直闷声不吭的背教者站在一起。背教者目光冷峻,嘴唇紧抿,往河里抛洒着骨灰。

索尔双脚一直泡在水里干活。他注视背教者。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压低声音,激动地):你是……“背教者”?

对方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干活。索尔再接再厉。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我需要你……为一个死者。

他期待着回应。

索尔(整脚的意第绪语,低声):你听明白了吗?

最后的字眼被一个守卫突如其来的暴喝掩盖。

索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

持械的党卫军守卫监视着他们的活动,在一侧有几个党卫军军官聚集在一起。

米特克和一个囚头在督工。

后面,一个特遣队囚犯将一些骨灰洒落在地上。

米特克(德语,叫嚷):你要把它舔干净!

米特克扬起手中的木棍,开始抽打那个囚犯。

囚犯赶忙铲起地上的土,将骨灰混着泥土,一起抛进河里。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死了的孩子。

背教者摇头做出制止的姿势。他继续干活。

索尔注视背教者,后者一直机械地干着自己的活,在浅水区里来来去去。索尔突然从他手里夺过铁铲。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你是一个拉比。

背教者脸色变得苍白。他第一次看向索尔。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米特克知道你是一个拉比吗?

背教者一动不动地站着,恍如遭遇雷击。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主祝福你……

索尔将铁铲扔到河里。

背教者面无表情,往河里走去,河水很快漫过了他的肩膀。

索尔一开始极其吃惊,终于他也将铁铲丢到地上,下到水里。他朝溺水的人游去。

身后,党卫军守卫们开始大喊大叫。他们朝河里的两人开枪射击。

一个囚犯跑去帮他们。他被射中,倒在水里。

索尔游到了背教者身边,用胳膊将他的头托出水面。但是背教者拼命挣扎,似乎想挣脱开来,自溺而亡。

两个脑袋消失在水下一小会儿。索尔的头再度浮出,带着几乎不省人事的背教者往岸边游。

一个高个子党卫军军官出现在岸边,他叫布施。

布施(德语,叫喊):停火!停火!

索尔将背教者拖上河岸。男人的双眼慢慢恢复了生气。索尔抱住男人靠在自己身上,让他的头抬高。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原谅我。

背教者闭上眼睛。

岸上己经有两个囚头在等待索尔和背教者。

索尔几乎耗尽了气力。

两人还没来得及站直腿,已经被党卫军守卫提起来带到了军官面前。布施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湿淋淋的男人。

布施(德语):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你?

他指着背教者。

背教者深陷痛苦中,口中用希腊语喃喃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

背教者(希腊语):我的铁铲……

在他身后,守卫们推搡着让囚犯们尽快重新开始干活,同时有两个守卫将被击毙的那个囚犯搬上卡车。

布施有点被逗乐了,他转向索尔。

党卫军军官五(德语):这些蠢猪不会正确地说德语,少尉!

布施(德语,嘲讽地):这里有谁能翻译一下吗……

他环视四周。一片沉默。

索尔(德语):匈牙利语……我会说……

布施(德语):匈牙利语……

他环视四周。沉默。

布施(德语):先生们?

一个当翻译的囚头走上前来。整个场景他都在翻译。

囚头(匈牙利语):发生什么事了?

索尔(匈牙利语):铁铲掉到了河里,他想捡回来。

布施叫人从水里捡起索尔的帽子,把湿淋淋的帽子戴在索尔头上。

布施(德语):铁铲现在完好无损吗?

索尔(德语):是的,少尉!

布施(德语):啊,这会儿他会说德语了。

他笑了,其他人跟着他笑。

索尔被身后的人推倒在地,一只穿靴子的脚将他的头踩在湿地上许久。

布施(画外音):多么优雅的语言。另一个人留下。

依然浑身湿透的索尔被党卫军守卫提起来,带回卡车旁,而背教者仍然跪在地上。

卡车上

后景里军官们站立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

索尔抓住一辆推车,这时米特克走到他面前。

米特克(德语):你是谁,废物?

索尔没有回答,神色茫然无措。

米特克抓住索尔的胳膊,把他往军官们的方向推。

索尔(德语):我的鞋子里……

米特克把索尔带到卡车后。索尔飞快地弯下腰,从鞋子里掏出金手链。

米特克接过手链。

米特克(德语):你从哪里来的?

索尔(德语):比德曼的分遣队。

米特克(德语,笑):我会来看你的。

米特克将索尔带回其他囚犯旁边,嘴里骂骂咧咧。

后景里,囚犯们在打扫河岸。

(切至)

外景,森林里的岔路口/检查站,傍晚

下午的天空,太阳低垂。疲惫的特遣队员们行进在尘土飞扬的林区道路上。

索尔和同伴一起跟在卡车后面快步前进。党卫军守卫们在卡车上。

囚头长米特克走在队伍的旁边。

特遣队的囚犯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向外部检查站行进。

距离前行的特遣队不远,另一队囚犯在连接大路的支路上行进。这是一群面黄肌瘦、饱受凌虐、衣衫褴褛的集中营普通囚犯,从道路施工的工地回来,拿着沉重的工具,一个个半死不活、灰头土脸。

索尔的队伍在检查站前停下来。

距离他们不远处,在路的另一侧,饱受凌虐的那支队伍也停了下来。

一辆民用奔驰车从检査站的另一头驶来。为了给车子让路,饱受凌虐的队伍断开成两队。许多囚犯混进了特遣队的队伍里。

米特克开始和那个队伍的囚头——一个戴眼镜的光头男人理论。

索尔注视这些消瘦孱弱的人。他们目带钦羡地看着特遣队。

囚头和守卫开始狂躁地叫喊。

米特克(德语):把特遣队隔开!!

路障升起。

奔驰车从他们身旁驶过。

一些普通囚犯被推搡着撞上索尔。其中一人在他口袋里翻找,找到一片苹果。立刻张嘴咬了一口。索尔一动不动地站着。

瘦弱的囚犯(意第绪语,低语):有药吗?

特遣队囚犯二:我们也快死了。

守卫试图分开两支队伍。

索尔一直看着拿走他苹果的男人。

守卫终于将两支队伍分开。他们一直在野蛮地抽打那些普通囚犯。

索尔的队伍重新出发,此时他已经很难分辨哪些人依然无恙,哪些人被打死了。

远处,烟雾在树丛中升起。

(切至)

外景,火葬场,延伸自森林的道路/火葬场大门/院子,黄昏

索尔身处米特克的队伍中,继续跟着卡车行走在路上。

他们朝着火葬场行进。

比德曼站在火葬场大门前。他看到了索尔。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们):这个是我们火葬场里的人。我带他走。

比德曼和索尔走进火葬场的院子。

要开始点名了。

米特克的队伍在尘土路上继续行进。

当他们走近集中在院子里的特遣队员们时,比德曼离开索尔。

院子里

索尔注意到亚伯拉罕,走到他身旁。

亚伯拉罕一脸倦容,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索尔。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发生什么事了?

亚伯拉罕注视索尔。

开始点名了。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吃惊地):你找到那个希腊人了?

索尔摇摇头。

囚犯们在被叫到编号时应答。

亚伯拉罕抬头看索尔,目光凌厉。

(切至)

内景,火葬场,地下楼梯/地面层的走廊/焚尸炉的后面/药房,夜晚

火葬场里,囚犯们上楼梯。亚伯拉罕走在索尔身旁。

众人在地面层继续往前走。到了通往焚尸炉的门口,索尔突然向后转身。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去哪里?

索尔(匈牙利语):有事情要做。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和你一起去。

索尔(匈牙利语):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特遣队员们从两人中间走过。亚伯拉罕盯着索尔看,但索尔很快就消失在门内。

索尔快步走向解剖室。经过不眠不休干活的夜班特遣队时,他尽量不引人注目。

(切至)

内景,火葬场,解剖室/药房,夜晚

他停在一扇关闭的门前,敲门。没有应答。

他在原地等了片刻,然后转动把手。门锁上了。

他转身面对身后的另一扇门。轻推门把手,透过推开的一道缝隙往里看。

药房内

狭窄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墙上有一些架子。他环顾四周,走进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另有一扇门。索尔打开门,走进了解剖室。

他扫视房间一侧的长凳和手术台,都是空的。

索尔的神色变得异常紧张。

用德语交谈的声音透过正门传来。

房间里的灯从门外被打开了。

当门突然被打开,索尔呆愣在了屋子中央。首席医生冲了进来。眼神冰冷,身穿洁白的医生袍。与他同行的是包括之前那个党卫军医生在内的几个医生以及几个党卫军军官。后景里可以看见几个面黄肌瘦的犹太医生,米克洛斯身处其中。

索尔似乎已经挪不动步子,首席医生这会儿与他正面相对。索尔垂头。脱下帽子。

首席医生(德语):你的目的是什么?

索尔伸手指着靠在墙角的一把扫帚。

他退后几步,像演哑剧一样用笨拙的手势示意自己在清扫地板。

索尔(德语):扫地。

首席医生扬起眉头。党卫军军官们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副官开始模仿索尔的动作。他似乎是喝多了。

副官:哎哟哟!

副官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腿。他示意索尔学他的样子。

党卫军军官三(德语):正宗的犹太乡村舞蹈,像在过去歌舞升平的日子里一样。

索尔开始模仿党卫军军官,军官似乎比索尔更熟悉犹太人的舞蹈。

观众们看得很愉悦。军官和医生都在笑。犹太医生们则扭过头去。

首席医生并没有感到那么好笑,他打了个响指。

首席医生(德语,冷静地):出去!!

索尔竭力不露声色,回到走廊,关上身后的门。

(切至)

内景,火葬场,地面走廊/地下楼梯/地下贮物区/坑道/电梯/焚尸炉,夜晚

索尔走向通往坑道的台阶。途中经过一个夜班囚头和一个夜班工头。

索尔(蹩脚的德语):尸体。解剖室。在哪里?

夜班囚头(德语):你是日班的。滚开。

索尔(匈牙利语):医生答应了我……

夜班工头(德语):什么?

索尔没有回答,离开了两人。

他跑下楼梯,到了地下层,往楼梯下面看。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急步走进楼梯前面的贮物区,越来越恍惚,在特遣队的工具和衣服里翻找,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坑道里,他的同伴在往电梯里装运尸体。他走到电梯前。像个疯子一样翻看尸体。

在他旁边干活的囚犯同伴——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把拽住索尔的衣服,将他向后推。

大个子囚犯(意第绪语,恶狠狠地):你想和它们一起上去?

电梯轿厢向上升。

索尔跳到电梯台上,继续在尸体中翻找。

焚尸炉区

电梯升到了上面一层。后景里,许多特遣队的囚犯——其中一些甚至连衬衫都没有穿——在一些大大的金属洞口旁干着活,洞口后面可以看见熊熊的火焰。尸体在焚烧。

囚犯们把尸体从电梯搬往焚尸炉。

索尔走出轿厢,从一个个焚尸炉前走过。

索尔停下脚步。他仿佛被催眠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外的什么东西。他注视的是画面外在火焰中消逝的尸体。

(切至)

内景,火葬场,楼顶的囚犯食堂,夜晚

二十多个特遣队员聚集在火葬场屋顶下的这间屋子里。一盏电灯昏暗的光线照亮场景。隆隆声不断传入耳中。

大部分人穿着衬衫,坐在房屋中间的桌子旁吃饭。一些人站在墙边,拿着瓶子喝东西。这些人看上去醉醺醺的。有两三个人躺在地上,之前还在讨论问题,但是这会儿他们的头已经靠在了墙上。一个人手里的面包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了。

索尔坐着,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囚犯掏空口袋,将一些水果和一个酒瓶放在桌上。

囚犯一(意第绪语,激动地):波希米亚的葡萄酒!

索尔神色紧绷地面对一盘没有动过的热气腾腾的卷心菜坐着。他旁边,弗兰克尔对着两片面包自言自语。

索尔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弗兰克尔。

弗兰克尔:赞美你,主啊,我们的上帝,宇宙的君王……

扬克尔从背后抱住弗兰克尔,前后摇摆。弗兰克尔竭力甩掉这个年轻人。

扬克尔(意第绪语,对着弗兰克尔的耳朵):死亡天使在听你的祝祷,拉比!

弗兰克尔用力甩脱背后扬克尔的手。

索尔回头看看面包,拿了一片,但是扔在桌上。

身后,赫希从靠墙而坐的两个男人那里接过了什么东西。

他来到索尔身旁。

赫希(意第绪语,对索尔):你,把你的金银珠宝给我。

索尔没有回应。

赫希在索尔肩上捶了一拳。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柔顺地):什么也没有。

赫希(意第绪语):你肯定有点什么。在你的床垫里,或者袜子里……

索尔保持沉默。赫希朝画面外的某人招招手。

亚伯拉罕向他们走来。他看着索尔,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亚伯拉罕(担心地):索尔?

沉默。

亚伯拉罕向赫希点头示意。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点一下。

赫希坐下,把一些金银细软摊在桌上,开始整理。

比德曼进屋,向他们走来。

亚伯拉罕仍然站着,向索尔俯身。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索尔):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比德曼瞥了索尔一眼,坐到桌子旁。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坐下。

亚伯拉罕没有动。

比德曼(意第绪语):坐下。我说了。

亚伯拉罕依然没动。

比德曼指指金银细软。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这些我带走。

亚伯拉罕从桌上拿走金银细软。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们需要这些东西。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去艾拉那里拿包裹。

他转向赫希。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赫希):这些够买通守卫吗?

赫希点头。比德曼再度忧心忡忡地沉默不语。他走了出去。

周围的囚犯渐渐停止了交谈,许多人都去睡觉了。

索尔抬头。眼神突然一亮,目光追随刚刚进入房间的男人。犹太医生米克洛斯疲意的目光扫视周围。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这位屠夫想要什么?

索尔迅速起身,走向米克洛斯。他几乎情难自禁地拽住医生的袍子。

索尔(匈牙利语):那个男孩在哪里?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等一下,等一下……

他试图掰开索尔的手指,但是没有成功。

索尔把米克洛斯拉到房间安静的一隅。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的孩子完好无损。

索尔缓缓放开了他。米克洛斯深深注视他的双眼。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我不得不把尸体藏起来,避开医生。

索尔犹豫了一下。

索尔(匈牙利语):你能不能用别人替换它?

米克洛斯神色绷紧。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不行,我必须解剖尸体并记录存档……跟我来。

米克洛斯和索尔离开房间。

(切至)

内景,火葬场,阁楼楼梯/焚尸炉的后面/地面层走廊/地下楼梯,夜晚

焚尸炉后面

他们走下楼梯,从仍在不断得到供应的焚尸炉的后面经过。米克洛斯擦擦脸。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太热了?…你怎么能适应的?

他看着索尔,努力回忆。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叫什么名字?

索尔:奥斯兰德。索尔。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尸体在解剖室里。我过一会儿回来。

米克洛斯将他留在台阶顶上,自己下楼走进坑道。索尔走向解剖室。

(切至)

内景,火葬场,解剖室,夜晚

索尔悄无声息地进入解剖室。

他走到一侧,在长凳上找到了男孩的尸体。他掀开床单。

他坐到男孩旁边,看着男孩的脸庞,沉思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穿过男孩的头发,停留在男孩头上。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楼里时而有声音传来。

索尔用床单把尸体裹起来。

他脱下夹克,抱起尸体,扛在肩膀上,再用自己的夹克盖住。

索尔离开房间。

(切至)

内景,火葬场,焚尸炉后面/阁楼楼梯/阁楼,索尔的角落,夜晚

扛着裹起的尸体,索尔碰到了在焚尸炉旁忙碌的夜班工人。

他走上楼梯,进入阁楼。

阁楼里

他疾步走向食堂里囚犯们睡觉的地方,那里用帆布和布片分隔成一个个小空间。

他途经一个在黑暗中背对隔帘坐在地上的身影。身影在一个空水泥袋上写字。当索尔走近时,身影赶紧停了下来。那是费根鲍姆。

索尔想绕过他。费根鲍姆站了起来。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你扛的什么?

索尔没有回答。费根鲍姆掀开遮盖尸体的布。索尔一把推开他。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着急地):把它放回去!你不能这么做!

索尔调整一下肩上的负重。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你在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激动地):我会告诉德国人,在哪里,他们能挖出你写的《集中营》。

费根鲍姆僵住不动了。索尔走到隔帘后。

索尔的角落

索尔走过一个个新的隔断,最后到达一个有一张野营床和几块布的角落。

索尔将男孩的尸体放在野营床上。些许光线透过帆布从公共区域照进来,压低声音的交谈传来。

索尔坐在地上。

亚伯拉罕突然出现在隔帘后。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索尔!

索尔跳起来,穿过隔帘走出角落。

公共休息室内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今晚我们会拿到更多武器。到明天早上应该就准备就绪了。

索尔(匈牙利语):早上?

亚伯拉罕看着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这是我的计划。

索尔(匈牙利语):我必须找到一个拉比。

亚伯拉罕停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过后我会给你找一个拉比。

索尔似乎不相信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需要你,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你之前并不怎么关心这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微笑):现在也不。

索尔抬头看亚伯拉罕,深感疲惫。

索尔(匈牙利语):我得吃点东西。

索尔走向公用的桌子。

(切至)

内景,火葬场,顶楼的囚犯食堂,夜晚

索尔在桌旁吃东西。

周围的人要么没有注意他,要么沉默地注视着他。

索尔满脸倦容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亚伯拉罕站在他身侧。

他们旁边的人用意第绪语交谈着。

周围的隆隆声越来越大,因而他们的谈话也渐渐听不分明。

赫希(意第绪语,惊叹地):不仅是她的身体。她看着我的样子……让我不能不对她倾诉。她太令人惊艳了……

扬克尔(意第绪语,挖苦地):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的!跟我说说!!

赫希坐了下来。

索尔揉一揉太阳穴。他停止吃东西。

索尔(匈牙利语):我但愿自己什么也不懂。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过去老是谈论女人!

索尔(匈牙利语):我不记得了。

亚伯拉罕抬头,看见比德曼走进来,拿着香烟在他的锡盒上轻敲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高又壮、神色冷峻的男人。这是一个40多岁的俄罗斯囚犯,名叫瓦西里。两人和卡茨说着话。

三人停在索尔面前。比德曼递给瓦西里一根烟,后者一边点烟,一边打量索尔。

瓦西里(俄语,对索尔):你会用武器吗?

索尔不安地看着他。

亚伯拉罕插话进来。

亚伯拉罕(俄语,对瓦西里):不会。

瓦西里继续盯着索尔瞧。

瓦西里(俄语,对索尔):我会教你。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恼怒地,对比德曼):他不是战士!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今天是他挽救了局面。用不着你照管他。

卡茨点头。

外面狗在吠叫。卡车驶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众人抬头。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比德曼):今晚安排有运送?

比德曼(意第绪语,惊讶地):他们没有告诉我。

众人走近窗户。

索尔站起来,向窗户走去。

已经有一些人聚集在其中一扇窗户边,仿佛被符咒镇住一般注视着外面的夜色。

大家看上去都很焦虑,而且越来越躁动不安。

党卫军军官(画外音):囚头!所有囚头!

索尔离开窗户,往回走向自己的角落,这时比德曼拉住了他的胳膊。

比德曼(意第绪语):你跟我来。

两人急步走向楼梯。

内景/外景,火葬场,地下坑道/院子,夜晚

索尔和比德曼匆匆奔向地下的出口区域。

比德曼(意第绪语):你现在是我的人。

另外两个囚头后面跟着两个工头,和他们走到一起。

他们一起走到火葬场的院子里。己经有一队党卫军军官在院子中间,领头的是沃斯。

栅栏后,平民正源源不断地走进火葬场。

沃斯对另一个军官叫喊着什么,然后走向两个囚头。

沃斯(德语):你们都去,再带上日班的人。让他们干活。你们所有人!

两个囚头对视一眼。

囚头(德语):是,队长先生!

他们跑步走开。

沃斯(德语,对比德曼):点一下还有多少需要处理。让他留下。

他指着索尔。比德曼朝火葬场跑去。

沃斯摇着头在手里拿的纸上写东西。离开前对站在身旁的军官低语几句。

索尔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

沃斯指点索尔和另一个囚犯。

沃斯(德语):你们跟我来。

(切至)

内景,火葬场,军官办公室,夜晚

沃斯、索尔和另一个囚犯走进办公室。沃斯坐到办公桌后,心里在专注地盘算着。

他指了指一张大桌子,上面一片凌乱,触目皆是酒瓶、雪茄烟头和香烟烟头、碎玻璃、残留着食物的盘碟,还有一把坏掉的小提琴。

沃斯(德语):收拾干净!

索尔和同行囚犯有条不紊地清理桌子。

沃斯不停地看着手表和面前的一封信。

比德曼和两个囚头进屋来。

沃斯(德语):还有多少人要处理?

比德曼(德语):一千,队长先生!

沃斯(德语):一千?你们这些猪猡。今晚要多花三倍的时间。

他停顿一下。比德曼看向仍在清理无比脏乱的房间的索尔。

沃斯一边反复看表,一边继续和囚头说话。

沃斯(德语):天亮前必须结束。一次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两轮清理一次骨灰。每十二分钟通风一次。由你负责。明白了吗?

比德曼(德语):是,队长先生!

沃斯(德语):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完事后,把地方彻底冲洗消毒。将会有一种新的处理方式。

沃斯站雛走到大桌旁,拿起手枪。

比德曼准备离开。

沃斯(德语):最后一件事:明天中午前给我一张七十人的名单。你可以匀出的人手。我们在别的地方要用到他们。出去!

比德曼仿佛被符咒镇住,凝滞不动。

沃斯(德语,吼叫):出去!

索尔在一旁看着他们跑出去。

沃斯点燃一根香烟,身子往后倒,仰头看着香烟腾起的烟雾。

他看向索尔。

沃斯(德语):你去燃煤室给我把施罗梅找来。

索尔手里端满盘子,停下来,看着沃斯。

沃斯(德语):东西放在这儿!

索尔放下东西,跑了出去。

(切至)

内景,火葬场,焚尸炉的后面,夜晚

索尔走进焚尸炉后面的区域,十几个囚犯正不断将煤填进一个金属开孔里。烈焰熊熊。许多囚犯被煤烟熏黑了。所有人汗流浃背。

索尔看见了组织和监督工作的人。他年近不惑。憔悴的脸泛着酒后的红晕。这是囚头施罗梅。索尔向他走去。

索尔(意第绪语):队长先生……叫你。

施罗梅摇摇头,离开。

一个红头发的工头走进房间来。索尔正准备出去,囚头抓住他,把他甩到地上,扔给他一把铁铲。

红发工头(德语):干活!

索尔站起身。全然不知所措,他看看门口,看看工头。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干活:以机器一样恒定的节奏一直往火里添煤。

他走到火边,折返。再走到火边。周围的人都在闷声不响地干活。

后景里,工头在殴打一个看上去干活不够卖力的人。

红发工头(德语):动作快点!

这会儿,工头命令他们去推一辆极大的装满煤的手推车。索尔也被迫加入推车的队伍,但是推不动。

红发工头(德语):推不动车就拿你们去烧!

筋疲力尽的索尔看着门口。

比德曼出现了,走近来。

比德曼(德语,对工头):这个人我带走。

他拉住索尔。

红发工头(德语):没用的废物。

索尔跟在比德曼后面出去。

(切至)

外景,火葬场,院子/栅栏和火葬场大门,夜晚

院子里有人影在栅栏后移动。

火葬场里的轰鸣声盖过了守卫全力吼叫的命令声。

索尔所在的特遣队的队员们在往推车上堆摞衣服。比德曼和索尔找到亚伯拉罕、赫希和瓦西里。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你说得对。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明天之前他要一份七十人的名单。

亚伯拉罕低声用俄语给瓦西里翻译。瓦西里用俄语对亚伯拉罕说了几句。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那么谁去取包裹?

比德曼(意第绪语):我去。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跟你一起去。艾拉认识我。

比德曼(意第绪语):不,你要留在这里。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那你带上索尔,她认识他。

索尔(意第绪语):我不认识她。

亚伯拉罕生气了。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肯定认识。

索尔(匈牙利语,对亚伯拉罕):我不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照我说的做。

德国军官高声吼出命令。混乱渐起。狗在吠叫。

索尔试图离开,回到火葬场去。亚伯拉罕和兰德斯曼挡住他的去路。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对索尔):他和你一起去。

比德曼(意第绪语):怎么了?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没什么。这两个人都跟着你去。

党卫军指挥官沃斯站在院子里和几个军官说话。

比德曼小心地对着画面外招手,一支十五人的队伍在莱姆克——一个犹太囚头——的带领下,将装满衣服、手提箱、鞋子、包袱、儿童玩具等个人物品的大型推车推向大门口。

沃斯(德语):这是怎么回事,囚头长?我要所有人都待在这里!

比德曼(德语):队长先生,因为东西堆积,大家没法干活!我带些人去仓库!

沃斯(德语):囚头长,你留下。这些人可以走。

莱姆克指挥人员开始推车。两个党卫军守卫跟着他们。

(切至)

外景,集中营的巷道/“加拿大”仓库,夜晚

索尔推着一辆推车,和他一起推车的囚犯包括兰德斯曼和赫希,他们从营房的巷道走向一个仓库,仓库入口处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党卫军守卫。兰德斯曼一直密切注视着索尔的举动。

众人将衣服和其他物品扔到地上。

他们继续去处理另一辆推车,兰德斯曼紧跟索尔。

赫希走向党卫军守卫,和他简单谈了几句,然后递给他一些东西

 3 ) 《索尔之子》

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电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题材宝库,今年连爱沙尼亚也拍出《1944》(与本片发生年份相同)自己视角的二战历史片。战争题材好像不仅能检验电影工业水平,更能提供直面人性的思考空间。
 
但是,看似大方向盖棺定论的二战,其底下还有太多阴暗之处,如今我们都还未拥有真正的勇气通过电影去全方位表现。拉斯洛·杰莱斯 Laszlo Nemes在以下几方面综合提供了一个新鲜角度,整体的组织完全没有处女作的生涩,令人刮目相看:

影片紧贴主人公的一个个长镜头,压抑不轻松,模糊了观众的主客观,转换间却不让人麻痹,一场记忆深刻的观影。导演选取了的这个并不讨巧的展现方式,对剧本的要求也是很高的,同时对场景转换能力亦是考验。当然一部电影还不足以总结出作者的影像特点,还得静观今后的创作方向。
 
在过去作品中以集中营囚犯作为主人公并非少数,但是完全以特遣队为视角,并展开其生存环境实属少见。组织清理、焚烧填埋、处理骨灰、包括少数女性群体也被影像摄取,此外协助军医实行解剖研究的知识分子、书写记录着集中营文学工作者、一众为渺茫生存希望力求抗争者们......有浓墨重彩也有蜻蜓点水,共同组成了丰富的写实画卷。

而围绕主人公索尔为“儿子”寻找“拉比”下葬这条主线同样不是传统战争题材的叙事逻辑,索尔执拗于自我世界的认知,其动机在这里显然象征意味大于现实意义。那个莫须有的儿子和寻找中的拉比,一个飘走、一个逃跑,仿佛就是人对身与心延续的自我迷信,最终也未能实现自我内心的安葬。

在极其特殊的生存环境下,没有人确定通过自己的思维逻辑理解别人的所作所为,而电影就像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提供那个不可能完全理解的世界。

 4 ) 种族屠杀,民族自残是否已经被斩草除根?当然没有。

去年这个时候看了一批文革的书,是因为跟人争执文革是否就不会重来了,对犹太人大屠杀的荒唐会不会再现,我坚持也许西方国家如德,日,美那样的,真的就不会了,我的一个依据就是他们不停的写这类小说,拍摄这类电影,时刻怀有警惕的心。

去年后半段,欧洲各国疲于应付有伊斯兰信仰的众多中东难民,宗教冲突,民族冲突,文明发展阶段的冲突就这样,以这种形式重现欧洲大陆。

而我们这边,大家都看到了。

对人类的愚蠢,残忍,永远不能够低估,永远不应放弃警惕。

 5 ) 奥斯维辛后诗

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

在想评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犹太屠杀时,阿多诺的名言是注定绕不开的,他的论断,毫无疑问是复杂的,且给所有“妄图”评说大屠杀的浪漫主义形式作品们打上了不道德的标签,即便姑且暂不从同一与差异的层次来论说的话,这一论断也是对大屠杀之后关于大屠杀认识的一种侵袭。而想评说《索尔之子》这部电影,或者说评说任何电影时,又需要从作品本身上抽离出一定距离,但《索尔之子》的形式和故事之间恰恰是缺少的就是这样一段距离,只是从电影最直观的构成方法论来说,是可以被解析的。

美学上,电影最突出的视觉母题就是长焦、虚焦搭配的小景别和浅景深跟拍,目力所及范围之内,只有在焦点处的人才能被准确识别,在故事片定性下的屠犹工厂中,死去的犹太人与大多数纳粹军官在这种形式下显然是没有被清晰拍摄的必要,摄像机紧紧地跟住犹太人派遣队中的主角索尔,影随身动,在开篇第一幕也就强调了这点,从景深处走来的索尔,直至焦点处才停下,随后摄像机才开始跟随移动。如此的小景别和摄像机的寸步不离,潜在的理念理所当然地可以理解为观者是从索尔的内部视点来看待故事世界,也就是观者与索尔视点上的统一,即内聚焦叙事或带有其属性的叙事。故事展开后,索尔也就是观者的“我”即与情节发展同呼吸、共命运,观者移情至索尔,进而深度共情,索尔之经历就是观者之经历,也即全知,这其间不应该存在任何索尔与观者或其中任何一方未知的事情,否则就会冲击内聚焦赖以成型的封闭性。

而形式的第一个悖论即在此产生。因为随着故事展开,不难发现,索尔之所见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与观者之所见相同,因为摄像机紧紧跟随拍摄的,只是索尔对情节中各种事件的反应,无论场内或画内发生了什么,摄像机正对角色、侧对角色亦或跟拍,受限于视觉母题形式上的景别与景深,物理形式上的空间都被压缩成观者不能亲见索尔之所见,而只见索尔。这种十分严格地将叙述控制在人物外在言行,不透露任何外在评价,几乎毫无感情地只叙述由索尔的行为和言语所构成的一幕幕场景则又是典型的外聚焦。于是,内聚焦的封闭性在此收到冲击,故事中必然存在着索尔知晓而观者不知晓的事情,即心理空间的不一致,两者因为形式而强行形成了视角差,也就形成了信息差,观者小于角色,也就直接促成了神秘张力的形成,归结到角色,也即索尔所谓执意“葬子”等一系列行为的动因。

而外聚焦作为一种戏剧化的叙述,又与整体形式产生另外的分裂,在《索尔之子》的视觉母题下,其焦点处索尔的必然存在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因为只要索尔在故事行进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无论内聚焦(主观化)/外聚焦(客观化)都会立即因为失焦丧失整体视觉母题形式的合法性(跟拍构建的体验),从而导致形式崩塌,叙事与故事面临全面失位而彻底完蛋大吉。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观者对索尔在开始阶段自然而然的移情与共情,会随着故事的逐渐展开而逐渐消减。简言之,随着毒杀又一批犹太人的开场一幕后,索尔直到结尾其命运最终显现前都会存活的必然性跃然影像之上(这与《1917》的弊端同理),这一方面使戏剧性不在存在于人物命运的形成过程,反而转向了命运落点;另一方面因为共情消减,观者与索尔逐渐抽离,形成了离间的客观审视效果而不再戏剧化。这两个走向中,最终命运的落点进一步直接暴露了隐藏作者的不当显形与操控,客观审视的抽离效果则形成了反讽张力,两者合起来同样也指向了索尔一系列行为的动因。

神秘张力和反讽张力都指向索尔整个系列行动的动因,也即第一幕中被毒杀的犹太人里侥幸没有马上死亡的小男孩,他让索尔回想起了怎样的过往不得而知,不过为小男孩举办一场犹太葬礼却在小男孩被德国军医扼死之后,成为了索尔首要想完成的目标,其优先级甚至高过集中营内密谋策划想要逃出生天的造反计划。一为死的仪式,一为生的努力,我们当然知道故事的结局是并非索尔真正的孩子的小男孩沉入了湖底,索尔们虽然逃出了集中营,却也被追赶而来的德军尽数杀死在仓房之中,无论怎样都难以逃避,亦无法幸免,这就好像人即便不进集中营,也注定会死亡的命运般,这道出了大屠杀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场注定死亡的旅程。

故事中的索尔无疑是理性的,因为他清楚地认识到进入了集中营的人们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在一群“死了的人”之中,索尔选择为一位真正象征未来的孩子举办一场犹太葬礼,又毫无疑问是他的自由意志。如果说身为平民犹太人在二战期间被纳粹侵占的匈牙利,不得不进入集中营是既定的命运的话,那么选择怎样死且见证怎样死则是先于这份注定的命运,那个冥冥之中身处高效率杀人工厂,侥幸晚死一会的小男孩,就仿佛是被上帝命定的先知,来告诉索尔暂且先不要着急赶赴最终的终点,他还有尚未完成使命的选择自由。情节中索尔所作所为拖累同伴计划,甚至延误重要弹药传递等不能靠正常逻辑理解的出格行为则处处彰显着这一先后理念。在这个意义上,《索尔之子》如何面对向死而生的选择才成为故事的解读肯綮,危机四伏、苟且偷生的环境中,自由意志才是索尔理性尚存,执意葬子故事的闪光之处,观者们兴许可以站在今时今日,视集体主义目标(活命)为最高的合目的性的角度,从而对索尔大加指责,却也可能从心底里里默默接受索尔所作的一切努力,这也间接证明了,实践理性正是以自由意志为先验原则才存在的,因而电影的整体主题在此呼之欲出,故事的纯然性也在此体现。

不过必须要指出的是,《索尔之子》极具风格化的视听语言,在形式上就直接形成了两种无法流畅转换的聚焦-内聚焦(主观化)和外聚焦(客观化),而两者的成立基础又同时指向了故事中的小男孩所引起的“葬子”行为作为源头。可以假设,故事在此如果以神秘张力为主进行下去,观者不知道索尔行为的因由,其共情基础因而不牢靠,且会不断因为其乖张行为而降低,最后全面解构,沦为客观化的纯粹反讽,而更接近对角色愚蠢行为的直接辛辣讽刺;而故事如果以反讽张力为主延宕开展,索尔行为的因由虽然一样不得而知,观者却会客观审视的原因,渐渐意识到一系列人为阻隔的戏剧性故意作戏的尴尬之处,且反讽张力越强,神秘张力越弱,直接后果就是电影表意的自由意志沦为隐藏作者直接出手操控的失衡主题,神秘张力瓦解,结果沦为主观性的纯粹反讽,破坏了故事整体。所以,《索尔之子》的形式总是会不自觉的自我解构,而虽然在解构之下,表意可以流露出故事本身自在的震撼,但这也实在是颇属意外之意。且反观现在的《索尔之子》,在片尾处出现的金发日耳曼小男孩,带给了索尔极大的慰藉,摄像机跟随着这个神迹一般的小男孩离开了索尔进入了既可以收束灵魂、又能承接生命的树林,在死的仪式上,给与索尔和索尔们充分不被目睹死亡本身的挽尊,和生的努力上,小男孩延续着生命可以继续下去的救赎。这当然是形式和解构本身赠予故事可以被最大化的浪漫主义,虽然我们很难在此给作品就打上阿多诺论断下不道德的标签,但不难想象同样的故事假设用最平实的视听语言叙述,其感染力与反思并不会有丝毫的减损,甚至会因为平实而更添现实气息,并阻隔那一丝死亡仿佛是救赎般强行关联的注脚,直面理性的核心,死亡既是虚无,生命才是实在,这其间应该有向死而生距离的同一,更应该有存在主义根基式的差异,以此观,《索尔之子》故事与形式之间越是紧紧结合的严丝合缝、毫无距离,则越是时刻证明着故事之强与形式之短。

 6 ) 索尔之子 电影日报戛纳影评

影评来自于 电影日报 ScreenDaily
原作者:Tim Grierson
翻译:CharlesFRen
校对:一一

  几乎所有聚焦大屠杀的电影都将集中营描绘为地狱一般的存在,这一点似乎不言自明,然而匈牙利影片《索尔之子》真正的意图,相比于仅仅用剧情的张力来增强这种感觉——在过去的三十年间,同题材影片被搬上银幕上次数之多,已经几乎使得其表现力越来越弱了——本片导演显然进行了更为认真的思索,试图用一种新的视觉表现形式来突出大屠杀中的残忍暴行。通过对拍摄距离的掌控,以及时而产生的间离效果,拉斯洛•杰莱斯这部非常有力又自信满满的处女作虽然可能令观众感到痛苦和混乱,但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来看却不无裨益。可以说,《索尔之子》是本次电影节一部必看的作品,我们也祝愿它能遇到一位同样有魄力的艺术电影发行商。
  
  本片背景设定在1944年的奥斯辛威,来自匈牙利的犹太人索尔在集中营内的一个特遣队中工作。如片头字幕所示,就职于特遣队的犯人负责集中营日常的运输任务,包括聚集新的一批人送入毒气室中,并在下一拨人到来前把尸体处理掉。当第一个特写镜头捕捉到索尔那张难以言说的面孔时,从他冷漠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表情中,观众能感受到这种处境早就使他对眼前的一切麻木了。接着索尔突然产生了一个颇令人困惑的执念,这同时也成为一个推动本片叙事发展却略显牵强的动机:他发现一具男孩的尸体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一心要找到一位犹太拉比为儿子下葬。

  《索尔之子》以残酷的手法为我们描绘了集中营的严酷环境,通过演员持续不断的疯狂演出和出自Tamás Zanyi那压抑、多层次的配乐,囚犯之间的漠不关心毫无怜悯,好似工厂流水线作业一般冷酷无情周而复始的屠杀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导演兼编剧的拉斯洛•杰莱斯曾是贝拉•塔尔《来自伦敦的男人》一片的助理导演,尽管他承袭了贝拉•塔尔拍电影的严肃态度及热衷使用的长镜头,但是这部电影在其他方面却看不到多少塔尔的影子。影片使用略带幽闭感的1.33:1画幅比例,长时间跟拍索尔的过肩特写镜头带领观众游移于奥斯维辛,导演花费了较长的篇幅和大量群演再现了集中营的日常生活,这倒有点当年斯皮尔伯格拍摄《辛德勒的名单》的架势,不同之处在于拉斯洛特意让主角以外的大部分背景昏暗模糊或处于焦点之外,使得影片氛围更加毛骨悚然。

  而导演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主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时却又逐渐脱离这个世界。影片采用近景跟踪拍摄的方式,全程紧跟主角索尔,与其说师承塔尔倒不如说更贴近达内兄弟,另外,运动的长镜头和群众演员又不免令人想起同样来自匈牙利的米克洛斯·杨索及其作品《无望的人们》。通常情况下,飘忽不定的拍摄方式会令观众难以捕捉剧情,但《索尔之子》始终将焦点放在男主角身上,再结合令人心神不宁的虚焦与发自本能的紧张感,便自然而然地避免了同类题材影片常常轻而易举就令观众产生的情感共鸣与宣泄。

 短评

1.手持跟拍、运动长镜、背景虚焦、大量特写、逼仄画幅、环境音效,让我们如临其境的同时,却又在抑制我们内心情感的释放,很有意思;2.镜头语言别具一格,但我实在受不了男主角如此作死的电影,别跟我扯什么信仰,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动机,OK?

2分钟前
  • 有心打扰
  • 还行

看这种电影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压抑,仿佛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尸体焚化的味道。

4分钟前
  • ╯^╰
  • 推荐

强烈风格化,只关注主角和背景虚焦从另一个层面,也是有意弱化对苦难以及受害者的消费,只关注主角个人的遭遇吧。又从他四处的周转来观察整个恐怖的流程。不过这种过度关注确实非常压抑,而且,男主执念有些强到过度了。

5分钟前
  • 桃桃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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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我看過最殘酷寫實呈現二戰時期猶太人苦難的電影!雖然是以嚴肅的二戰猶太傷痕為主題,在視覺與聽覺上呈現出的悲劇性也讓觀眾感到無比震驚,但電影並不無聊難看。導演將傷痕藏在景深之外,以後製音效製造出逼真的錄音感,讓觀眾以聽覺代替清楚的視覺畫面,自行在腦中想像出這慘絕人寰的歷史罪行

6分钟前
  • ming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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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银幕就像镜面,观众视角是模糊的,但主人公POV的感受,是焦躁、压抑的镜中物,是能被体验的集中营地狱。短焦近乎全程贴在了脸上,得承认这部电影的立意,视角,技术和意图实现都很刁,不像新手之作。但,绝对属于我不想再看第二遍的片子。一意孤行的主人公,莫须有的儿子,确实给其他人挖了大坑

8分钟前
  • 木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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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象征义,绝望的大环境下找到的虚假希望和执念。大量特写堆砌但有效,希望第二幕多些情节让观众保持兴趣。男主演原不想接这个片子,以为又是成千上万大屠杀主题的电影中的一个,但看完剧本毫不犹豫接了下来。索尔之子证明了电影发展一百多年后到今天仍然有无数种可能性。

13分钟前
  • 白日美人_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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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nes2015#处女作就杀入主竞赛果然还是有一手的,风格鲜明的镜头语言【背景虚焦,全程脸部特写跟拍长镜头,大量气氛惊悚的运动镜头】让人耳目一新,可惜在强大的叙事动机和男主角情绪性表演的双重缺失下,新鲜感退潮快速。跟着男主角和一直在侧的摄像机来一趟地府般的集中营的全景之旅。

17分钟前
  • 牛腩羊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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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难受了,走出电影院时腿都在发抖。无任何配乐,大量浅焦跟拍加特写,绝无仅有的作者风格,光结局就值得五星。其实不需要任何背景常识都能理解男主为什么这样做——我们的人生有太多东西比生死更重。虚写的父爱。

18分钟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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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前在布达佩斯就想进电影院看,那个时候刚上映口碑就已经爆棚,因为听不懂匈牙利语最终作罢;昨天终于在东村看完,看后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散场时坐后边的犹太老头久久不起坐,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出到厅口,看见一个头发都已经发白的老妇人,对着电影海报轻轻喊了一声:“My Father."

19分钟前
  • 岛上的夏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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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太压抑了

24分钟前
  • 美美哒Cindy
  • 还行

影片独特的始终特写聚焦跟拍主角,而模糊背景的拍法,既非常写实地呈现了人间地狱(真是看过的最恐怖震撼的二战集中营电影,毒气室和万人坑的火光)而又不会让你做噩梦,又让观众体验了主角索尔自己的视角,即只聚焦于索尔关心的事物。假拉比象征上帝已死,窄画幅压抑。

26分钟前
  • 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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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不管是影像风格和表现方法都是我的菜,很喜欢。不变的短焦和模糊的环境代表索尔在法西斯集中营里主观视角下的目光短浅,即只注重自己眼前之事而忽略身边的人和事,剧作的高明在于索尔的执念只能注定他会从一个受害者变成法西斯,最终害死同伴。铁定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了。。

30分钟前
  • 二月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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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33分钟前
  • 小妖の七七
  • 还行

我不喜欢这部影片,纯粹个人因素,抛开视像音响剧本主旨等宏观而专业的角度,我只觉得这样偏执,太自私。在惨绝环境中的非理性固然可以理解,为“儿子”祈祷往生的意念也固然充满人性,但他也完全不顾他人安危,强迫拉比和所有相关的人,那种强迫性,和犹太人整体被迫受到的灾难,在此类比且对比。

35分钟前
  • 于是
  • 还行

聪明的处女作,一箭多雕的影像风格(跟拍长镜头+浅焦),有意味但不堪回味。有处女作容易有的问题:从整体来讲没有情感内聚力,故事讲散掉,细节的串连,仅试图用影像风格粘连出情感冲击力是无法达到动人的级别的。

39分钟前
  • 还行

结尾小男孩出现时,像看到了上帝和希望一样惊喜。尽管结局依然很残酷,有些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画幅和镜头感很享受,3星半。

43分钟前
  • 影志
  • 还行

(7/10)想了想还是只能给三星。主角的动机完全不可理解,看上去就是别人忙着活命他忙着作死,而且是作大死。摄影、置景都值得表扬,有个极富道德感的手法就是把一看就知道花了大价钱的群演、置景都扔到焦外,对集中营的展示很棒。但是#这片儿要是得了最佳外语片简直就是呵呵呵#

47分钟前
  • 胤祥
  • 还行

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影院看,果然观影体验如媒体所述十分令人不舒服,看得我各种胸闷压抑。半第一人称的视角,远景虚焦的处理,既让人跟着男主看遍营内的各种残酷,又不至于被过于血腥的远景吓到。到电影快结尾时都很讨厌男主,但是结尾出来就理解了,有些更伟大的东西值得被救赎。

49分钟前
  • LORENZO 洛伦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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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映结束后,坐在我身边的两位阿姨居然一本正经地开始讨论那个男孩到底是不是男主的亲儿子我真是……以个体(冷漠的)视角去展现集中营,特别是以前没有当过主角的特遣队,idea不错。但无休止的短焦镜头实在看得我烦躁。男主的人设也很让我烦躁。这片居然满座,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法国观众了!

50分钟前
  • 小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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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感较强,大量长镜头,几乎都是近景跟拍,代入感强烈。背景大都处于虚化状态,残酷暴行以一种模糊的形式在背景中晃动,但仍让人不寒而栗。最后处理太完美,镜头如灵魂般释然地跟了出去,身后是冰冷的现实。各方面看,都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有力争夺者。

54分钟前
  • 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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